他做了一个悠长而又难以言明的梦。他已经很少会做这种意义不明的梦了。身体被冰冷温柔的水流包裹着，如同漂浮在漆黑甘甜的深渊中。有人在推他，似乎急着把他喊醒——九十九游马睁开了眼睛。米扎艾尔的面容放大般突然跃入游马的视野。但是，此刻出现在游马面前的米扎艾尔，却保持着巴利安的姿态。他记得在人类世界，巴利安们明明不能使用原本的模样……“你睡懵了吗？上千主上？这里是巴利安世界，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本来的长相？”米扎艾尔的声音彻底把游马的注意力拽回了当下。

哦、噢……原来是在巴利安世界，那确实是该用本来的样貌。

……等等，米扎艾尔，你喊我什么？九十九游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恐怖的问题。

“上千主上。你真是睡糊涂了。”米扎艾尔做出皱眉的表情，向游马伸出手，把他从王座上拽起来。对于这种有些亲昵的伙伴相处方式，游马早就习惯了。然而在现在，冒险家察觉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怪异感。他想到：坏了，我又成上千主上了。“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米扎艾尔说。“先别说这些了。”游马生硬地把话题搪塞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一般都是些巴利安的日常公务，现在整个巴利安世界都处于一种静默状态，陷入了短暂的和平期。在听完米扎艾尔的汇报之后，游马挥挥手，叫他先离开。尔后他重新坐回了王座上。在宫殿的晶石反射下，游马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黑色的长发，赤红色的眼珠泛着不祥的意味，脸还是原本的脸，但他能感觉到这具身躯从一开始就已经变生为了巴利安。

游马心情沉重，他现在还搞不清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是自己在睡梦中又穿越了世界线，来到了另一个自己的身上。某种自发产生的、破灭的欲望在这具身体里奔流不息。“唉……Astral，该怎么办啊……我对现在的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宫殿里寂静无声，没人回答游马。Astral没跟着来。下一秒，游马发现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脑海里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你是谁？”阴沉沉的，带着死气。“我是你的IF，另一个你自己。”游马沉声回答。

“滚出去。”他说。

游马深吸一口气，露出了以往熟悉的笑容：“……那可真遗憾啊，第一课得先教教你什么叫礼貌。”

掌控着源数之力的游马对付这个自己还算容易，他发现另一个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之中流淌着上千主上的力量，他强行读取了这个自己的记忆……

一切的因果从上千主上与Astral的那场大战说起，在战斗中，Astral最终击败了上千主上，但自己也受了伤，身上开始剥离下一些碎片，那些碎片并没有坠入人间，而是黏在了上千主上的身上，上千主上被封印，残存的意识逃了出来——连带着那些碎片。那些碎片在巴利安的力量影响下，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游马。巴利安世界的掌控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生命体留在自己身边，想要试着操纵他。一开始，这个新诞生的生命体确实没有任何自我思想，是一张纯粹的白纸，这点让上千主上很满意，他不需要一枚有自我思想的棋子。所以上千主上也就没给这个生命体起任何名字。在行走于人间的旅途中，这个生命体见识了七名人类的人生，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死前所有的不甘。直到见证了纳修的死，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里破土而生了。

在新生的巴利安七皇面前，穿透封印的无名生命体完成了吞噬“养父”的过程，变生为完整的巴利安，并由此继承了上千主上的名号，着手准备对星光界的战争。

“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因为……”

游马一时语塞，他竟然想不出来该用什么理由来劝这个自己。

“我们是巴利安，我们是欲.望的化身，我们本应去征服，去奴役。”冷冰冰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这个家伙还在和游马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当纳修进入宫殿时，看见的就是上千主上正在左手跟右手打架的场景，他有些疑惑，只是在想上司今天终于精神分裂了吗（不过他很快就会发现，想法可能要成真了）。

“纳修，过来。”

还是熟悉的腔调。

他走上前，单膝跪在王座面前，仰面看着游马，表情平静。

那双手捧住纳修的脸，刻意拉近了距离，这让纳修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下一秒，这种吓人的压迫感褪去，变成了温柔的姿态——就像是……就像是在面对着爱人。

……纳修更害怕了。

他发觉今天的上司精神状态有点让人不得不害怕，他宁愿上千主上用从前的态度来对待他。

“你在害怕我？”

“没有。”

并不完全是。眼前这个怪物对人心向背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但表现出来的恶毒却远超任何浸淫于人情世故的家伙。过去他曾经拿纳修最重要的家人与臣民们威胁他，仅仅是因为他想那么做。“我记得你那时候也是这样……绝望的、哀伤的……最终下定了决心，可我还是不理解。”那个怪物这么对纳修说道，纳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毕竟自从他选择归入巴利安世界，生前的往事便已经被遗忘。在说这话时，上千主上的脚下阴影里蠕动着数不清的触手，它们攀援上纳修的小腿，一路向上，以一种暧昧的姿势困住了这位王。怪物只顾自己享乐，自然不会管纳修的感受。但纳修只能忍耐。自那次之后，掌管着巴利安世界的神与被挑选出来的王维持着一种不甚健康的肉.体关系。

脑海里。

九十九游马发出了形同汤姆猫被踩脚的叫声，有些滑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小混蛋那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啊！！！”

“？”

“如你所见，我只是想那么做，所以就做了，更何况看着他那副表情，很下饭不是吗。”他说，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坏了，我又变成坏人了。）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够了啊！！）

“您怎么了？”

“没什么……不用这么恭敬，站起来吧。”

纳修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然后，他就被抱了个满怀。

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和他之间如此亲密温柔、不含任何征服意味的拥抱——仅仅是拥抱。事出反常必有妖。纳修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尝试性地回抱住他。“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吗？”怀里的人声调雀跃了许多，就像是小孩子那样。“……没有。”“那就一整天都和我待在一起吧！”说完这句话后，游马就得到了一只满是戒备的猫鲨。

纳修只觉得上司今天是要作妖。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脑海里，另一个他嗤笑一声：“都说了，你示好也没用，就不应该对他示好。”

对游马说：“你看，你吓到他了，他唯一能听懂的话语只有命令。这是那个人教会我的事实。”

“你说谁？”

“当然是上一个使用这个名字的家伙。”

游马：……

（上千主上！绝不原谅你啊！）

（……等一下，好像把另一个自己也给包括进去了。）

在游马恍神的一刹那，另一个自己夺过身体控制权，拉住纳修的胳膊，把人粗暴地掼在宽大的王座上，蠕动的触手蜂拥而上，攀援，爬行，直至挤入熟悉而温暖的地方。这反而让纳修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还是以前的方式。只当是身上的人又多了个反复无常的坏毛病。黏糊朦胧的叫喊里夹杂着泣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