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萧瑟荒芜，积雪填平轨道，确实荒废已久。

长截火车静卧雪中，一眼望不见首尾。青芜不免新奇，一脚踏上锈迹斑斑的铁梯，扶着斑驳的车厢门往里看：“这玩意能载多少人，快不？”

54088号拂去编号上的灰，“5000人，30公里/小时。”

“小时是时辰吗？”

“嗯，是半时辰。”

青芜对太过具体的速度没什么概念，主要是平时也没有哪个修士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测试御剑飞行半时辰能飞多远。

阵法眼睛一睁一闭就能送到，不过很浪费灵石，而且只能传送固定地点，也承载不了那么多人，比较受天脉灵流干扰，传送的精准度不太高。

倒是还有能托百人的巨型灵兽和能载数千人的舰船，不过以上种种全是天上渠道。地表四海八荒，虚流蜿蜒曲折，山川大海，城镇村落，哪有天上一平到底来得轻松。

天是仙家道，地是凡人路。没有修士在陆上通道这方面费心思。

青芜观赏完车厢，探出脑袋，见54088号走进一扇挂着“控制室”牌子的门，喊了一声：“不能从天上走吗？”

“上个世纪还可以，”54088号转了转眼珠，像是照着文本念诵，情绪听上去没什么起伏：“后来发生了机器人暴动事件、意识干扰辐射事件、五洲分裂事件，再然后是第七次世界大战，如今世界人口只剩七亿，科技生产力也平均倒退回了几个世纪前。”

“七亿？！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吗？”

听了那么多，青芜飘散的思绪只抓到了这么个重点，语调飙升。他惊讶于这个世界的凡人还挺耐活，至少比老家的耐活，也可能是他关注得还不够。

“多吗？”54088号接通电源，拨弄着控制台上的几个按钮，又强调道：“这可是全世界的人口，仅是上世纪的十分之一，可能还不到。”

青芜对数字同样没什么概念，但听语气能感觉到有多严峻：“更严重的是，现在有1/3的地区还处于意识干扰辐射范围——人们失去最基础的判断能力，也影响了繁育，人口每年都在逆增长。”

说到这儿，青芜抽出置物架夹层的一叠泛黄、发脆的报纸，一一摊开。几乎每份都有提及这类问题，看样子确实挺严峻。

上面标注了日期，但缺少参考，单看日期青芜没什么概念。他摸了摸纸面，好歹手里这份报纸的材质与木属性相关，依稀可以判断这份老古董至少来自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前。

54088号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语气颇为遗憾，却也意料之内：“唔，果然用不了啊……只能另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青芜望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公路，萧瑟的风吹得他一阵哆嗦，随口回应道：“腿着去吗？”

没想到小傀儡居然一副认真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青芜捋了捋胸口，连忙打消这等可怖的念头：“别考虑了，除非你想中途多拖一口棺材的话。”

公路一望无际，54088号没有找到什么能用的交通工具，而身边的人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54088号自然而然地从他怀里捞过大包包背到面前，然后下了两节台阶，微微屈膝，手臂向后，朝青芜招了招：“我背你？”

青芜看了一眼连下两个台阶站直还比自己高的小傀儡，沉默了一瞬，竟荒谬地闪过把对方当坐骑的念头。

——这玩意可比他这具破身体要结实得多。

小傀儡还在等。

青芜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想法甩出脑海：“倒也不必。”

又从对方手里接回背包，重新捡起差点丢掉的脸皮：“虽然我现在比较好杀，但也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拿不了。”

54088号听了竟也探查不出这具素体说的话是真是假，对方的生命体信号波动幅度依旧超过正常值。不过他不太希望能激活指令的搭档半路暴毙，于是衷心建议道：“不出意外我们至少得徒步去下座城，你最好尽量保留体力，而我尚且不会口渴或饿肚子，也不会疲惫。”

青芜忽然好想也变成一具傀儡，隐隐约约的羡慕嫉妒使他迟疑了一瞬。也就在这交接的刹那，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卡车呼啸而过，一只手伸出车窗薅住背包带子，伴随着仿佛已然得手了一般，嚣张地狂笑道：“哈哈哈哈，傻缺，东西老子笑纳啦！”

强盗何三已经饿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他连一滴营养液都没喝到。

都怪莫名其妙的雪，把他困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解封，他还以为花了眼，居然在荒无人烟的公路上看见了两个徒步的傻缺，还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站在路边，拎着显眼的大包包相互谦让——虽然不清楚里头有没有吃的，但这都不抢简直天理难容。

根据多年路边劫掠的经验，何三只用不到一秒就做出草率又合理的判断。准受害者是个全头全尾的原装货，旁边那个高个的貌似是机器人，但看背影似乎也不是战斗型的，抢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何三的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容，猛踩一脚油门，缺了胳膊的右肩牵出细长的数据线连接卡车操纵着漂亮地漂移过去。他一拽一拉，轻松夺包，顺利窜得老远老远。

目前为止所有步骤都在把握内。

依照正常的情况，正常的人被抢，第一反应是松手，然后吃一嘴灰，眼睁睁看着卡车扬长而去，然后东西归他所有——他已如法炮制数回，次次得手。

只不过这一回，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何三拎着包的胳膊猛地一沉，差点把完好的那只手臂扯断，耳畔传来噼噼啪啪的撞击声。他一个向日葵猛回头，只见受害者死死地抓着背包带子，左摇右晃摔在车窗上，愣是死活不肯撒手，给一并带出老远。

透过只剩半块的后视镜，何三模糊捕捉到一颗银色蓬蓬乱的脑袋，一回头就近距离对上满脸血糊糊，大惊失色：“我……”草字还没飙出口，脖颈一凉，像被绳索扼住了咽喉，继而一条清瘦的手臂穿过车窗，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青芜曲折双腿蹲踩车门，一手拽包一手拽劫匪的衣领，猛地一扯，在卡车维持着125km/h的速度下将人扯出车窗。

有种不顾彼此死活的美。

数据线崩离的瞬间，卡车失去控制，车身神龙摆尾一顿乱晃，倾斜着撞上了护栏，车头撞凹陷了一大块。

强盗被甩下车，脑袋磕到石头，眼前一黑强制关机，也不知是死是活。青芜还把他当作缓冲垫，膝盖重重地砸在小腹上，对其照成了二次伤害。

经过这番暴力撞击，好在背包完好无损，邦邦硬的面包也不见一丝磕碰。

青芜摊开手心，打算顺手销毁掉地上那瘫只会挑弱者下手的家伙。藤蔓还没凝实，他忽而察觉到一瞬的杀意，也只是一瞬，快得像错觉。

回过头，54088号已追了上来，却又隔了些许距离顿住脚步，那双金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将他的行为全程记录了下来。

“看出什么了没有？”

青芜忽视小傀儡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铁皮大疙瘩，表情渐渐为难：

他在纠结该将这大块头归纳为坐骑还是法器。

“我看不出来。”

54088号坦诚摇头，瞥了眼青芜垂在身侧的右手。这回他没有跟丢，清楚地捕捉到了全程，可是却分析不出原理。

那双怎么看都是人类的手中，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识别到植物生命的生长，又在某个瞬间凭空消失不留痕迹。

青芜绕着卡车看了又看，对从天而降的载具满意极了。尽管速度马马虎虎，但胜在耐用啊，起码比他自个儿耐用得多。

一回头，见小傀儡还在盯着自己看，于是朝他招手道：“你会驾驭这玩意吗？”

54088号打开车门，扯出自己的数据线接上去，评估道“这车没什么油了，恐怕用不了多久。”

“总之你能让它动对吧？”青芜坐进副驾驶座，拍了拍真皮车座：“先走再说……”

小傀儡的心思不难读，他在好奇什么，顾忌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青芜把手伸到面前，摊开掌心，凝出一小节木灵的藤蔓。

54088号轻轻触摸，淡绿色的灵力温润柔和，与其主人表现出来的凶狠行径不太相称。

“想知道这是什么，怎么来的？”

小傀儡老实点头。

青芜心情大好：“那就劳烦你先驾车咯。”

卡车发出一串短促又痛苦的咔咔声，喷出浓黑尾气，载着二人扬长而去。

然而好心情往往不长久，根本维持不了几转，青芜轻松惬意的表情再度裂开。

嗯，仙尊他晕车。

车轮一路向东，驶过脏脏的雪迹，油柏路渐渐暴露。泥坑一颠一颠地颠散了青芜脸上淡淡的笑意。

太阳穴又涨又酸痛，胃里翻江倒海。

仅两个拐弯过后，他就已经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不顾形象地趴在窗边像坏了的水龙头哗啦哗啦吐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