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澳洲情人长得确实漂亮,年纪轻,目测二十出头,我一个快三十岁的病病歪歪的男人当然比不上。
吃那顿饭的时候,医生想对菜色提出一点清淡的建议,被我直接轰出了别墅,我都能猜到我挂了七天水的脸色能有多难看,那个小男孩就直勾勾地瞧着我,可能在想我这样的货色怎么也能做情人。
也不怪冰先生一个月花三天在我身上都觉得腻。
我不想看他们在餐厅里调情,索性离了桌,趴到沙发上调电视,等他什么时候伺候完他的小情人再来找我谈正事。
结果他吃完饭,把人带去屋外散了一会儿步,回来便忙着指挥下人布置新卧室,没功夫管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情人是带着行李来的。
这是有长住的打算。
冰先生回来就没给过我一个正眼,我瞟着他和男孩进了房,之后就一直没出来,男孩弱弱的笑声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十二点左右,医生提醒我去休息,我本来还想再等等,速度和他把分手的事情说好,但别墅里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难以言喻,我实在是受不了他们那种同情的眼神,还是选择了逃回卧室。
我必须要强调,我当时真的不觉得我有多可怜,我很想表现得稍微轻松一点,不让别墅里的氛围太过沉重,但坏就坏在,我的身体不太有出息。
医生刚送我回了卧室我就开始吐血,他立马要重新送我回医院,被我强行摁了下来,太丢脸,我死也不要让别人编排我被情人气得胃出血。
死要面子就得活受罪,医生强烈谴责我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被我锁进了厕所。
是的,我把他锁进了厕所。
我本来想着随便处理一下就好,但我折腾了快半个小时,出血没有办法停止,我只能想着自己打车去医院。
总之不要闹出太大的动静。
我头晕眼花地出卧室门,胃里火烧火燎,刚出去就和冰先生撞上,他手里拿着小男孩要喝的牛奶正要回房,我急匆匆地和他对视了一眼,想和他说什么,但血比话涌得还快,我只能闭嘴。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和我说小柯还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让我别说。
小柯就是他带回来的人。
他说如果我想住在别墅里可以一直住,但以后可能需要和小柯一起,问我介不介意。
他还说如果小柯住在这里的话,他每个月应该会多在别墅里待几天,又问我介不介意。
我摇头表示不太介意,没和他多说什么,捂着一手的血下了楼梯,直接朝门口冲。
司机踩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我刚从医院出来不到半个小时又被塞了回去,刚躺上担架就晕了个彻底,再醒过来的时候胃里已经疼得麻木,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我在医院躺了整整两天,期间冰先生带着小柯来过一次,小柯问冰先生我的病是不是被他的到来惹出来的,冰先生看我,我矢口否认。
我还算是一个比较听话的情人,都到这地步了也没有让金主为难,还在帮金主说话。
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帮冰先生,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我为了一个男人几次三番住院。
冰先生好像信了我的话,让我在医院好好养病,说他隔两天会带着小柯来看我,我乐乐呵呵地送走了他们,第二天就买了机票回国。
顺便给冰先生发了私信。
我的私信内容是这样的——
【你和小柯好好过,我还是放不下Y,我要回去找他了】
我当然是在胡说八道,我说这话只是抱着一种幼稚的报复心态,但我又明白,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怎么报复他,他都是没有触动的。
我和冰先生应该就是这样,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我这样说,他就会吃醋。
但人家和情人甜甜蜜蜜,根本没功夫管我。
我就倒霉了,一脱离冰先生的保护区,刚下飞机,我就在机场被人堵了。
我后悔得想要立马掉头飞回去,却看见了Y。
时隔两三年,再度看见他,我依然会心头发颤,他喊我一声哥,我就僵硬得走不动路。
他一直都很会装乖,现在更是炉火纯青,他见我的第一面就开始哭,Y长得漂亮,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我狠不下心看他哭,只能同意跟着他回庄园暂住。
他高兴得要命,说哭就哭说笑又笑,要来拉我的手,却碰到了我手背上被针扎出来的一片狰狞的青紫,他眼里的心疼不似作假,但我说实话,已经没有能力判断他什么时候是真,什么时候是假,我只能尴尬地笑一笑,和他说不太疼。
他说我瘦了好多,一路上不停地问我的病治得怎么样了,绝口不提冰先生的事情,我很累,累得没有和他说几句话就睡了过去。
我其实不清楚到底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是一阵急刹。
车已经距离庄园不远,车窗外的景象十分熟悉,是一片向日葵花田,那是我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我睡得迷糊,头就靠在Y的怀里,距离过近,都可以闻到他身上冷冽的气味,是我曾经最喜欢用的那款熏香,他用西装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继续睡,他出去处理。
我已经听见外面砸车的声音。
似乎是被人拦车了。
我实在是太难受,刚从飞机上下来没多久,本来就耳鸣,外面砸窗的声音令我更加不爽,和Y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想要护着他,我撑着想要起身,仆人却先一步拉开了后座的门,Y把我抱了出去。
我让他把我放下,总算看清了来人。
郊外阴沉的天气也比不得那张脸沉,我脑子发蒙地看向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冰先生,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冰先生身上穿的还是我昨天见他时他穿的黑色大衣,好几辆大型皮卡把Y的车围在了中间,外面却又套了一圈Y的人,两边俨然对峙了起来,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已经彻底和冰先生闹僵,我没有理由给他好脸色看。
冰先生冷不丁开口,叫我过去。
我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刚皱了皱眉,他突然问我到底是喜欢Y还是喜欢他。
这是什么破问题。
被他问得郑重得要死,好像他真的在意一样。
我不可能说喜欢他,也不可能说喜欢Y,我没说话,一柄黑洞洞的QIANG口却突然对准了我,我盯着他,又盯着他的下属举起的枪,垂头看了一眼我的手,我的指尖在那一瞬间发白发颤。
他纵容,他默许,或者说他命令的下属把枪口朝向我,我几乎要被他气得浑身发抖。
我看着他,不确定我有没有眼睛发红,但我当真是在那一刻恨死了他,我的本能命令我说出我哪怕是死了也不可能会喜欢他,枪声没有任何疑虑地响起,Y挡在了我的身前。
我没有看见冰先生拨开手枪,我只看见了那一瞬间挡在我身前的Y,我被吓得浑身血液逆流,一边发抖一边检查Y有没有受伤,那枪虽然偏了,但最后依然擦过了他的眉尾,但好在只是皮外伤。
确定他没有什么事,我几乎是在瞬间呕出了一滩血。
我眼前黑得什么也看不清,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我快死了,前所未有的濒死感到来,我的身体和被枪打穿了一个洞没有任何区别,源源不断的血从我的嘴里朝外涌,我倒在地上,眼前是恍惚间闪现的走马灯。
什么生死的意义都不重要了,我想,我终于还是踏上了这一步。
我那时候甚至看见了我那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那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却在那一刻想起了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日子。
那其实应该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了。
虽然在那种肮脏的爬满蜥蜴的巷子里度过了童年,但我那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在发工资的时候,也会带我去城里吃我喜欢吃的饭菜,在过年的时候给我买新的衣裳。
但我那时候不懂,一心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现在我也该回去了。
身体发冷之际,有人把我背了起来,我恍惚间又看见了初入顾氏的那个雨夜,冰先生背着我走了十几里路,最后把我扔给了Y。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个时间线,我伸手去抓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把我扔给Y。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没有搭理我,我浅浅地恢复了一会儿神智,叫他别救我了,把我放下。
他说过的,我想死就可以死。
但我果真看错了他,他在唬我。
我晕死过去后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结果又从病床上醒了过来。
我陷在床褥里,像是被重力焊在了床上,呼吸都觉得吃力。
Y第一个推门而入,他的头上贴着纱布,但丝毫无损颜值,他看见我的样子,眼睛红得不像话,像是才哭过一场。
我果然还是会心疼他。
这就是我不愿意回来的原因,我明知自己不喜欢他了,但又对他狠不下心,做不了任何决定,于是只有像个懦夫一样远离。
Y守在我的病床边说了很多话,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一直犯困。
断断续续的,睡过去不到几分钟又惊醒过来,特别磨人。
他见我精神不佳,很快闭嘴,只是一直抓着我的手。
我昏沉了好几天,彻底醒过来之后Y消失不见,守着我的是冰先生。
他依然是衣冠楚楚的样子,但也难得显出疲色,他和我说了寥寥几句,大意是等我病好就带我回去。
我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一些地方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他的温和彻底地成了皮相,他变得非常不耐,语气中满是强势。
强势到我问一句Y在哪里,他就把我的嘴咬出了血。
他不准我在他面前提起Y。
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我不会原谅他的,这个可恶的想要杀了我的男人。
我让他滚,那是第一次和他说狠话,他直接把我从病床上拖了起来,我喘不上气,周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只能趴在他怀里,他没有推开我,就那样扶着我,低声问我到底为什么要回国。
他太粗鲁了。
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被他这样对待。
他看我哭了,似乎下意识拍了一下我的背,但立马又停手,把我拉开,叫我回答他的问题。
我受够他了。
明明前一个月还对我好的要命,为什么立马就可以翻脸不认人。每个月花多少时间陪别人都高兴,陪我就只有三天,我因为和他分手这档子事住院,他不但不在乎,还带着情人回来刺激我,根本不管我的死活。
我不明白他回国找我到底是图什么,但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回来就是找Y的,我把说过的话再重复了一遍,让他滚回去陪他的小情人,他破天荒地黑了脸色。
我应该是惹到他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句话惹了他不痛快,但他说走就走,后面一个月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那时想,他应该是不要我了。
我的病长久地不见好转,这期间一直是Y的人在照顾我,Y突然间忙了起来,住院期间我只见过Y两次,那还是他百忙之中抽空来找的我。
我听说顾氏的高层出了问题,现在高层一团乱麻,抱团取暖,自相残杀,已经死了好些人,废了好些个项目。
我在医院躺到快一个月的时候,Y在一场清除活动中受了重伤,命悬一线。
Y住院的几天里,顾氏依然斗做一团,大厦将倾,没有新的掌权人。
我回国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我以前的下属来医院里找到我,想要让我回去主持大局,他们分析得头头是道,我这才知道Y这几年过得也不好,他不是顾氏正统,老人都不服他,而我在那些年里不知所踪,所有人都说是他把我杀了。
我五年前的那一次离家出走不仅给自己带来了重创,也给顾氏带来了一次重组。
一群人跪着求我回去,我那会儿还不能下地,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没办法,只能让他们把我推回了庄园。
我回到了顾氏,本以为Y新培育起来的势力会对我的出现有所不满,但我回去才发现,Y培育的那些人已经在前期的内斗中被折损得寥寥无几。
如今这个局面,更像我掌权那时的情况。
都是老熟人,我的工作方便了很多,但谁是内鬼,这还真的难查。
重回老本行,我才发现我的手段和以前比起来不遑多让,我还是习惯做一些下作的事情。
严刑逼供是我的拿手好戏。
我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血腥气逼得我脑子发晕脸色发白,我几乎要比内鬼先一步归西,我的工作有了一点眉目,虽然不太清晰,但内鬼已经给顾氏带来了重创,这种时候速度非常重要,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这是我奉行的准则。
我立马安排人动手去往某所山地别墅抓人,却在行动当夜收到了冰先生的电话。
他说我抓错了鬼,真鬼另有其人。
我本来不想信他,但他在电话里把一系列证据统统甩到了我的脸上,利害关系十分清晰明了,我不得不相信。在临近山地别墅时,我让司机变道,去往他给我指明的另外一个地方。
电话里,冰先生的语气略微和缓,我即将挂断电话时,他突地和我说,会帮我除掉内鬼,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先一步听见了爆炸的巨响。
那响动既从我的身后传来,也从听筒里传来。
我眼前是一片火红,如果我没有临时变道,被炸成灰烬的就是我。
我突地意识到我被冰先生骗了,我抓的人是恐怕对的,但某人在自作主张,替我规避了这一切。
我推开车门,火海烫得我的皮肤几乎要扭曲,手机里的声音和环境混为一体,我的身体虚弱得无法站立,但隔着一层在火中熊熊燃烧的玻璃,我看见了冰先生。
他看起来毫发无伤,在火海废墟中直视我,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后,他突然和我说,想好了再救他。
这像是他给我的一个报仇的机会。
我却没有任何选择。
在火海即将吞噬我眼前的他时,我扔开手机,翻窗跳了进去。
冰先生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上半身下面,是正在渗血的膝盖,我不知道要怎么带着他走,只能把他扛在我的背上。
他重得要命。
我快要被他压吐血。
他不但不体谅我,还在这种危急关头问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他好像吸入了太多烟尘,把脑子都吸傻了。
我不想搭理他,他咬我的脖子,硬要一个答案。
我对他没有好脸色,我说没有爱,只有恨。
他都不喜欢我,我凭什么喜欢他。
他突地沉默了下去,我的脖子上似乎落了一滴液体,又在一瞬间被火海蒸发,我愕然地转头去看,他的眼睛很红。
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能看见他哭。
我的脑子一团乱麻,冰先生却突然从我背上退了开来,来不及等我反应,他把我抱起来,从窗户扔了出去。
我摔出去,差点摔散架,一块水泥板轰地卡住了窗户,挡住了他的生路,我只能在狭窄的缝隙中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
他在扭曲的高温中看向我,我在那一瞬间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应该说爱他的。
他好像真的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