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出门，我们被包围了。”

庭霜凝神细听，有人正围着这一片棚屋的边缘包围进来，这里虽然有许多小路但对方来的人不少，一旦被包围就很难突围。

她很快做出了判断，“翻窗，走一点钟方向进山。”

阿疯没迟疑，从床下扯出个长盒子塞到她怀里，带着她翻窗跑向山林。

庭霜双手紧紧搂在阿疯肩上，那长盒子被挤在二人怀抱中间，膈得她一阵胸闷气短。

不知跑了多久，庭霜听着声音离得远了些，阿疯也停下了脚步，把她放在一旁，打开长盒，林间稀疏的日光静静流淌在一杆黑色狙击枪上，TAC50反器材狙击步枪，世界顶级狙击步枪。

阿疯低伏在石后，回忆着对方狙击手的位置调整枪口，距离太远，如果一枪不中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心中很清楚桑帛的手下都是些软脚虾，没受过什么正统训练，一旦狙击手没了，剩下的就没了什么威胁。

如果只是他一人，这种程度狙击手也没什么危险，但他身边还有着想要保护的人，想到这里他握在枪上的手又紧了几分。

只能一击即中。

剧烈奔跑加速的心跳在一瞬间沉寂下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唇，瞄准镜下瞳孔微微一缩，久违的兴奋却从脊椎蹿向头顶。

在他扣下扳机前一秒，手背上攀附上一只柔软微凉的手，不容置质疑地带着他的手移了几分，枪口便偏移了几分。

“相信我。”

手的主人伏在他肩上，双眸紧闭，泛白的唇间若游丝般飘出一句话来。

那掌心柔嫩，没有一丝枪茧，似是察觉到他的迟疑，略微松开了些。

自他有记忆起，他的枪从未失过手，2000米的超远离狙击也没让他出现一丝失误，但莫名的直觉让他没把角度调整过来，就着庭霜虚虚扶在他手上的姿势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

子弹应声而出，破开风声，眨眼间没入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眸中，爆出一蓬血花浸湿了狙击枪，蒲公英种子四周惊飞轻飘飘落在狙击手无力垂落的脑袋上。

“中了。”

听到子弹击碎颅骨的清脆响声，庭霜压下翻涌上来的恶心与倦怠，贴在阿疯耳边，用微不可闻的气音低声道，“接下来就是他们了。”

匆匆追入林中的士兵粗喘着气，四处寻觅着二人的踪迹。

咚咚！咚咚！

庭霜闭着眼，明明眼前是一片黑暗，她却好似看到被筋膜包裹的鲜红心脏在剧烈跳动，狙击枪深不可测的枪口如同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被轻轻拨动缓缓对准一颗颗蓬勃跳跃的心脏。

砰！砰！砰！砰！

几乎是在一瞬间，四颗子弹扑哧一声飞旋射入心脏中，走在最前方还在搜寻踪迹的四人捂着胸口茫然倒下。每一次射击□□霜轻微移动枪口的方向，阿疯便沉默扣下扳机，两人合作可谓是天衣无缝。

“救命！救！”

倒下的四人还未气绝，绝望感受涓涓鲜血从胸口流淌，急切对着身边同伴呼救。

剩下的人立即持枪缩成半圆，警惕四周的一切动静，站在最中间的领头人摸着腰后毫无动静的对讲机，放缓了声音道：“阿疯，桑帛哥说只要你交出那个女孩他可以不追究你的过错，我们还是战友。”一只手对身后的数十人打了个格杀勿论的手势。

还有不少想要退缩的人一见这手势，哆嗦着扶稳了枪，这个手势并不是单纯表示杀死目标任务，而是任务不完成，所有参与任务的人都要格杀。

“我听过这个声音，是在竹屋带走我和阿塔的人。”庭霜轻声说道，她听不懂缅语，但她记得这个声音。

闻言，阿疯手上一顿，收起了打空的弹匣，从后腰处摸出一把银色小刀。

没听见换弹匣的声音，庭霜闭着眼轻声问道：“没子弹了吗？”

阿疯摸摸她的头，把她的身体压得更低了些，杂草深深的林间完全掩盖住她的身形。

庭霜顺着他手掌轻微下压的力低伏下身，方才她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双耳上听对面狙击手的位置，此刻有些收不回来了，即便睁开了眼也看不见。

“阿疯。”察觉到身边人起身的动作，庭霜闭眼转头面朝他的方向低声道：“回去吧。”

现在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是被绑架到这里的，没得选，但阿疯不一样。

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如若不是近咫尺的呼吸声，庭霜真的以为他已经走了，这个人就这样固执守在她面前。但那群人在逐渐靠近过来，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疯，快走。”庭霜忍不住催促他，桑帛未必会杀了她，但没人想要一把桀骜不驯的刀，尤其是当这柄刀有了自己的想法。

面前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气音，像是轻微的哼笑。

“笑什么？快走！”庭霜心头的无名火倏地一下烧了起来，但到底顾忌着外面的人硬是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他似是听了劝，响起了衣物细细摩擦的声音，庭霜只觉面上一凉，眼角处便被粗粝的指节重重擦过。

“你……”干什么？

庭霜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从她身侧迅速跃了过去，速度之快，她连伸出手告诉他跑错了的时间都没有。

“阿疯，你难道忘了吗？桑帛哥救过苏婆，中国人有句话叫知恩图报。”

领头人放缓语气劝诫，一双凶光毕露的眼跃跃欲试地巡视周围动静。

忽然，余光中银芒一闪，领头人下意识偏过头，一把银色小刀嗡鸣着从身边人的太阳穴深深没入，他的瞳孔骤然缩紧，疾声道：“开枪！快开枪！”

数十人迅速齐齐朝着侧方开枪，从枪口飞驰而出的子弹连成起伏不定的线条，锐不可当地射向草丛。

枪声炸响的瞬间，一道身影跃出草丛，几乎是踩着子弹落点持刀向众人迎面急速冲来，眨眼间已近在眼前，乌沉黑光仿佛吞没了空间，无视距离阻碍从脆弱脖颈上轻盈一划，顿时血光四溅，挡在那身影前的护卫队只觉风声一响，根本来不及作何反应便一一倒下。

领头人心生怯意，忍不住后退一步，惊惧交加的瞳孔看着那人游刃有余地手起刀落，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挥刀斩下拦路的芦苇。

他忽然想起了在这个男人还没出现之前，自己也曾是桑帛哥的身边一把手，自从这个男人出现桑帛哥处处维护他，连带着自己也是整日受气，但碍于禁止私斗的规定他一直没和这个被人畏惧的男人交过手。

于是他处处找茬，却没能激起过男人的一丝怒火，仿佛自己只是个跳梁小丑。如今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但心中却有了惧意。

我真的能杀了他吗？

恍惚之间，视野中凭空闪过一道黑线，他急忙摸向腰间的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低头茫然地看着血液从断开的腰腹涌出流了一地，那把握紧的刀再也没能拔出。

只在几息之间，树林里便只剩下阿疯一人还站着，他浑然不在意身后七零八落倒了数十人，手腕一甩长刀上的血迹如流水般滑落，随后打量了下身上并没有什么显眼伤口便朝一处低伏的草丛走去。

……

晦涩不清的交谈声，微微起伏晃动的身体，庭霜好似又回到了那间晃动的车厢，她慢慢睁开眼，是全然陌生的景象。

伶仃小船晃动的吊灯下，两个人影背对着她在发动机声嗡鸣中说着话，周围一片黑寂，波涛轻轻推动着小船，遥远的天际线下隐约可见城市的一线暗黄光亮。

是又被绑架了吗？庭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谨慎轻微地活动身体，怀里的硬物也跟着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船头忽然有人回过头，语调散漫道：“不用害怕，阿疯让我们送你回中国。”

庭霜茫然看着那双略有熟悉的狐狸眼，浑浑噩噩的大脑被闪过一道电光，模糊不清的记忆明朗起来。

阿疯！

她想起来了，桑帛的人追了过来，她让阿疯走，但阿疯走错了路，随后响起了枪声，她费劲力气睁开了眼什么都没看清便晕了过去。

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庭霜手脚发软地扶着船沿坐稳，轻声问道：“阿疯，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发着抖，一说出口便被海风吹得零碎，根本不敢细想为什么要送她回国。

是不是阿疯……

蜘蛛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道：“去妙瓦底送消息了。”

妙瓦底？

心头轰然一震，夜风吹得眼睛发酸，庭霜死死抓着船沿，呜咽堵在喉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放心。”蜘蛛哼笑一声，嘲弄似的轻慢道：“我一定把你送回……。”

“送我去妙瓦底。”庭霜打断他的话。

他满脸错愕：“什么？”

庭霜定定望向他，双眼薄红，面如雪色，坚定而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送我去妙瓦底。”

蜘蛛一楞，面上有些恍惚，他难得收了调笑轻视，细长的狐狸眼没了笑意便显得格外不近人情，透着几分烦躁和冷意。

他淡声道：“你能做到最有用的一件事，就是不要再成为别人的弱点拖累。”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暗夜无光，微风起浪，不远处飞鸟长鸣被搅碎在一声声前进的螺旋桨呜鸣声里。

庭霜无力地蜷缩在黑色外套里，只露出小半毫无血色的侧脸，仿佛新雪堆砌般柔弱不堪，似乎一阵海风就能把轻易把她吹散消融在海水中。

不知想起了什么，蜘蛛自嘲一笑，余光瞥见神色恹恹的庭霜，他不自觉摸摸鼻子，道理是没错，就是话说重了些。

他正欲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庭霜忽然开了口。

她说：“那我可以成为别人的威胁。”

云层中漏了几缕冷色月光，不偏不倚落在银色枪身上，不知何时庭霜扯落了外套，她一手扶在船沿上，一手持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毫不退让地直视蜘蛛。

“你在威胁我？”蜘蛛眼中掠过冷意，唇角一勾挥手让身后的人退下，笑意吟吟地走向庭霜，好似她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人是阿疯自己抱上船的，秉承着对女士的尊重，蜘蛛并没有检查她身上藏了什么，退一万步，他再怎么深谋远虑也想不到，作为绑匪的阿疯会教一个人质用枪。

真有你的，蜘蛛差点没被气笑，虽然他早些年受过伤，但这个距离下在庭霜开枪的瞬间从她手中夺下枪还是没有问题的，况且主动权在他们手里，保险起见他还是隐晦看了一眼身侧的人。

那人心领神会，后退至船舵附近。

“对。”庭霜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慢慢抬起手，让冰凉枪口抵在温热的太阳穴附近，轻声道：“我在威胁你。”

早在将醒未醒时她便听到了蜘蛛的呼吸心跳，不必正常人强健多少但胜在气息绵长，这说明他的身体素质曾经也是出类拔萃，所以早在一开始庭霜就没想过硬碰硬，毕竟在这条船上没有比她更适合做人质的人了。

这下蜘蛛是真的笑了出来，一抹眼角沁出的泪花，“你们俩是一个比一个疯啊！”

他原以为庭霜要用他的性命威胁他，但没想到她竟然用自己的命逼他返航，前者他还能一试，后者他没把握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控制住她。

谁的女人谁心烦，让阿疯头疼去吧。

想通了的蜘蛛两手一摊，十分优雅从容行了个退场礼，唇齿间咬出悠扬怪异的语调：“为这位勇敢的小姐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