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办公室是离教学楼很近的一栋楼，除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灯还亮着，其他教师办公室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走廊上几盏灯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谢谢你，李佟。”方翡抱着一小摞书走出办公室，其实李佟一个人也可以搬得动，但是她总不能空手回去。

“不用谢。”李佟依然跟在她后面，跟她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他本想说你也帮了我，却鬼使神差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作弊？你不像是这种人。”可能是夜晚太安静，让埋藏在她心中的疑问开始蠢蠢欲动。她试探着问他，脚步不停。

李佟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还有一荡一荡的马尾，回答毫不迟疑：“我父母一直希望我去学理科，但是我不愿意。我一直很喜欢历史，透过一句话、一篇传、一本书，去了解、研究一个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人，去回顾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这个过程我很快乐。”

说话时他的眼睛透彻明亮，像是拂晓的曙光，但方翡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见。

“所以我和爸妈做了一个约定，考上文重，证明我有把文科学好的能力，他们就同意我学文，如果考不上，我就去学理科。”

“当时的你这么有自信吗？敢做这样的约定？”她转身盯着他，问题一针见血。

李佟唇角翘起，“当时大概7分把握。”

“那为什么还要作弊？”她眼神中带了几分探究，语气有点硬，像在严刑逼供。

“干嘛？你在拷问我嘛？”李佟走到她面前，堵住去路，目不转睛盯着她,语气却很懒洋洋的。

他个子很高，逆光站立，方翡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压迫感极强。

她顿时心虚，避开他的视线，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开始咄咄逼人。

李佟却陡然笑了，他一只手抱着书，腾出了另一只手，将她怀里上面几本习题册拿了过来，放到自己那摞上，说：“这几本都要掉下来了。”

方翡却还陷在刚刚的情绪里，一时面无表情。

李佟以为她不高兴他绕开话题，抓了把头发，弄得原本服帖的刘海凌乱起来，他的眼眸却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嗓音低沉：“方翡，作弊是我想确保万无一失，对我来说，热爱的东西，我怎么样都要握在手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为了这个约定，他确实努力了很久，英语、数学这些薄弱科目他都花了很多时间，但这远远不够。学文学理对一个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如果学理，他将必须浪费很多精力在自己没有丝毫兴趣的科目上，这让他难以忍受。所以他要万无一失。

作弊的想法是赵昭提的，一开始他觉得赵昭是疯了，后来他想了整整一夜，终究还是决定这么做。他从来就不是好学生，做好学生又有什么好呢？小学他好不容易数学考了100，兴冲冲地拿着试卷回家给爸妈签名，等待着夸奖。但是佟晴看都没看试卷，只淡淡地说总算考了个一百，你哥当时可是次次一百。

考得好又怎样，他永远比不上李继学。

决定作弊之后他也做了些准备，从考场号座位号一公布，他就去打听了他座位的前后左右都是谁，很快他就锁定了方翡和他后面的陈尚同，她的成绩稳定，数学很好，陈尚同的英语很好，两人风评也还不错，按理都干不出反手举报他的事。他计算得很精确，想进文重的话，比他正常发挥的水平再高10分左右，就能稳进。

很幸运，方翡帮了他这个忙。

虽然后来的成绩证明，他不靠方翡也能压线进文重，但他不后悔用了这种卑劣的手段。

李佟谈起历史、谈起热爱时语气里的势在必得让方翡心微微一颤，以至于她都忽略了他的不择手段。

她想，她热爱的是什么呢？她埋头学习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千里之外的父母，是每一个节奏都那么熟悉的电话铃声，是奶奶抱着柴火沾满灰尘的手，除此之外，好像再无其他。

她突然觉得自己渺小。

可明明作弊的是他。

她绕开李佟，抱紧书跑起来，头也不回地说：“快走吧，还要发习题册呢。”

李佟不明所以，却也来不及想那么多，连忙跟上她。

李佟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等发完习题册再回到座位上，方翡再也不像之前为了成绩而闷闷不乐，她前所未有地陷入思考，对于自己的思考。

从前的她希望以后能凭自己的努力赚不少钱，为父母提供更好的生活，至于她以后具体从事什么职业，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的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

那有没有一种职业，她既能赚钱，能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又能从中获得快乐？

可是，什么令她快乐呢？

记忆里，最开心的是她学龄前的懵懂时光。那时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她有很多的玩伴，可以经常和朋友们蹦蹦跳跳去摘树上的桑葚，挽起裤腿用洗菜的篮子去网河里的小鱼，去田野里抓青蛙来做钓龙虾的饵料……

可是，之后她大部分的时间便在一道道题中悄悄流淌。她可以完全沉浸式做题，但她不会从中感到快乐。仅有的快乐瞬间，便是期末爸妈回家看到优秀的成绩单时露出的笑容。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自始至今，她留给“方翡”的时间未免太少。

无论前一天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时针总会掠过零点。

经过一天的调整，方翡已经收拾好了心态，开始对这次考试进行复盘。她耐心地将卷子上的错题重做一遍，发现考试时的自己不是因为看错了题，就是因为犯了计算错误。

方翡松了一口气，毕竟粗心总比笨更能让人接受。

“叮铃铃”，上完两节课了，20分钟的大课间已经开启。有的同学松懈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有的去教室后方的饮水机上接水，有点趴在桌子上小眯一会。

而这样松弛的场景，从前都被方翡忽略了。

“让让，我去买点东西。”李佟不知道方翡在张望什么，只是轻拍她的椅背，示意她往前挪挪。

“你又去小卖部嘛？”方翡不明白他怎么天天去，零食那么好吃嘛？

“对啊，我又不像你，都不用休息的。”李佟莫名有点气方翡反问他的语气，忍不住怼了她一下。

“你休息的方式就是逛超市？”方翡一脸不可置信。

“不行吗？”李佟深吸一口气，反问她。

“那我也去！”方翡想着她还没有在课间逛过超市，不如跟李佟一起体验一下。

“你也想去？不学了？”

“对，快走吧，别废话！”方直接走向杨晗的座位，准备再带个伴：

“去逛小卖部嘛？”

“翡翡你……”杨晗惊奇，刷题狂魔课间找我逛小卖部？

“走！”方翡不等杨晗同意，拉着她手腕，回头招呼了一下李佟，径直向教室后门走去。

一个扎着高马尾、长相甜美的女生走在前头，他们佟哥和另一个丸子头女生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明明佟哥和丸子头是并排走，两人视线却都不约而同放在前面的女生身上。

教学楼前杨树下的方峻屿几人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

每天大课间去小卖部逛一圈是他们几个人的惯例，今天李佟久久不来，他们还以为是有事耽搁了，没想到是憋了个大的。

方翡本来目不斜视往小卖部的方向走，突然看到树下几个男生笑意盈盈在朝她这个方向招手。

她眯起眼睛，确认自己不认识这几人，正准备开口问杨晗，却发现一旁的李佟在同款招手。

“哦，你朋友。”方翡想起来了，当时在看分班表的时候李佟就是和这几个人一起，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是，他们都是理科的。我平时也都是跟他们一起。”李佟正解释着，这几个男生已经迎了上来。

“你们好哇，我叫方峻屿，是跟佟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哈哈。”方峻屿顶着圆润的脸庞，乐呵呵地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孙礼，也是李佟的好朋友。”孙礼个子不高，戴着一副宽边框眼镜。

“我是赵昭。”赵昭留着寸头，头发和他的自我介绍一样短。

不等方翡开口，李佟已经开始代为介绍，他站在方翡身侧，侧头示意，“这是方翡，我同桌。”

然后他又指了指杨晗，“这是杨晗，她朋友。”

“哦~”方峻屿几人作恍然大悟状，懂了。

李佟见不惯他们这副样子，一个眼神丢过去。

“既然大家遇上了，我们就一起去吧。”方翡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了。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小卖部前进，方翡和杨晗手挽手走在前面，李佟几人跟在后面。

小卖部，顾名思义，店铺不大，大概只有15平方米，放上几个货架后，留出的过道甚至容纳不了两人并排走。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各种零食应有尽有。此时大课间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学生们正排着长队一个个进小卖部选购。

“人居然这么多！”方翡瞪着眼前的“一条长龙”，一脸震惊。

李佟看她一眼，念念不忘她刚刚的话，抓住机会怼回去，“所以来小卖部休息的人还是挺多吧。”

方翡瞪他，他居然还记着。

“对啊，每天人都可多可热闹了。”方峻屿对他们的你来我往浑然不觉，自顾自附和。

“你们想要买什么嘛，我们可以帮你们去排队。”孙礼看看方翡，又看看杨晗，怕她们懒得排队。

方翡本来就是来逛小卖部的，当然愿意去排队，随即将目光移向杨晗。

杨晗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一直在悄悄观察。之前方翡告诉她，她和李佟都没那方面意思，她就再没猜测过他俩。但刚刚这两人说话时的熟稔，让她觉得情况不对啊啊啊。她真的好想一把抓住翡翡肩膀严刑拷打一番。

现在听到孙礼的建议，她连忙摇头拒绝，“不用不用，我们一起排队就好。”

说完她立刻拉着方翡跑向队伍的末尾，看着男生们还在不疾不徐地往这里走，离她俩还有几米距离，她暗戳戳问：“翡翡，你跟李佟什么情况啊？这次总不能糊弄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