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岁安很多次在想，是不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了她和他就只能若即若离，像星河轨迹靠近后即远离，那份热烈而克制的感情永远永远只能埋藏在心底。

可是，这次她既然没做，就无需做那些让别人来相信的举动。

晚自习放学前最后一节课，苏岁安大大方方地回头递给周榆纸条。

{放学等我一下，我跟你一块走。}

周榆很快把纸条传回来，苏岁安打开看，上面也只写了一个字，

{好。}

放学打铃，走读生们纷纷收拾东西从门口拥挤出去，周榆和苏岁安说不上默契地都磨蹭了一会儿，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一起下楼。

两人的背影晃过楼梯白墙，这样的场景明明如此稀疏平常。

声控灯延迟了一秒亮起，彼此的脚步声安静轻柔。

还是苏岁安走得快了点，周榆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她发现，好像只要和她走在一起，他都会默默地放慢步伐，不是并肩就是落后半步跟在她后面。

苏岁安脚步一顿，故意也放慢脚步和他并肩。

周榆立马察觉到步伐的变化，悄悄地加速赶上步伐。

“周榆，如果方女士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苏岁安实在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本想铺垫一下，却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我们没错。”

她看向周榆，两个人都戴着口罩，彼此眼里的光亮晶晶的。

周榆转头看向苏岁安，又把视线移开看向路灯，他说，“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

苏岁安独自消化了这句话一路也没想明白。

“苏岁安，你说过的，没做过的事不要承认，这件事也一样吗？”

路过天桥，周榆忽然侧过脸看她问出这句话。

车流声几乎要盖住说话声，苏岁安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喜欢周榆。

是日记本里写过好多好多遍的假设。

也是无数次心跳反复验证过的事实。

“一样，如果让人误会了，那就要说清楚。”

终于走下天桥，两个人的身影浸润在树荫下，苏岁安的声音闷闷的，却依然清楚。

就当一个让人误会的事实吧。

于我是事实，但愿对他，只是个误会吧。

我喜欢你，但我不想你和我一起飞蛾扑火。

“周榆，你把竞赛笔记本送给叶文聪了？为什么这么做？”快到家楼下，苏岁安忽然想起这事。

周少爷插着兜，出了校门风一吹就是另一幅潇洒模样，他说，

“他既然都来找我要了，还有不给的道理？”

“那你也太大方了吧？他是叶文聪诶~”苏岁安一脸不可置信。

你们顶级学霸原来这么有松弛感？

周榆眼睛弯了弯，笑说，“给是给了，他看不看得懂那是另一回事。”

苏岁安听懂了某物理竞赛第一难得充满傲气的话，潜意思就是，让你瞧一眼山顶长什么样，先在心理上吓死对手。

苏岁安想着想着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提，“可以啊周榆。”

她本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却忽然无法如此自然，手一下没能从口袋里抽出来。

“到了，你快回去吧。”苏岁安换了句话说，“今天换我看着你走。”

周榆没拒绝，真的就顺着苏岁安的话先转身走出几步。

然后过马路前悄悄回头被苏岁安抓包。

“你还有问题吗？”

周榆摇头。

苏岁安笑了下，在口罩下悄悄对着周榆练习那句话。

那四个字从唇间吐出，她听见了，他听不见。

她红了眼。

“我喜欢你”

/

上楼，苏岁安才把门打开，就看见赵慧芳一脸严肃坐在沙发上。

看这架势，是场恶战。

“妈，我回来了。”苏岁安道了声，自觉地消毒后把口罩丢进垃圾桶。

脸上的热气才散去一会儿，赵慧芳说话了，“安安，这边坐。”

苏岁安没多说，自觉地坐到对面审判位，两腿并上，双手整整齐齐放在腿上。

“坐妈妈这边。”赵慧芳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

啊？苏岁安忽然后背一凉。

沙发上应该没有老鼠夹吧？

苏岁安坐下的时候还有些迟疑，直到赵慧芳温热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

“妈，您怎么了？”苏岁安慌张地看着赵慧芳，说，“如果是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我和周榆”

“你和周榆谈恋爱了是吧？”赵慧芳接过话。

“没有，我和他没有，我发誓！”苏岁安把右手从赵慧芳手下抽出来，比手势的时候又被赵慧芳抓回去。

“妈妈没说不乐意啊。”赵慧芳看着苏岁安说。

“啊？”苏岁安脑袋被迷乱，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很快反应过来，“妈，不是你乐不乐意，我们真的没谈！啊，没谈！”

赵慧芳看着苏岁安那样子，嘴角动了动，叹气，“妈妈也年轻过，岁数这么大了年轻时候也有过小女孩的时候呀。”

一句话惹得苏岁安一下收回了所有刺，委屈地低下头靠近赵慧芳，“妈...”

赵慧芳拍着苏岁安的手娓娓道来，

“年少的时候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很多年后再想想啊，就会发现他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完美，最后有一天转过头有求于人家的时候发现，从高中毕业那时候开始，就不是一类人了。”

“妈...您说的该不会是您自己吧？”苏岁安望着赵慧芳忽然说道。

赵慧芳笑了下，承认了，

“妈妈高中的时候喜欢上班里最好看成绩最好的男生，我就整天追着人家后面跑啊，吃饭坐人对面，座位也要跟人前后桌，放学不同路还要跟在他后面，后来我答应他，拼命学习跟他一起考北京的大学，结果高考的时候呀，你爷爷收水稻把手卷进去了，回家一趟就赶不上最后一科考试，最后只得落榜了。”

赵慧芳回忆起往事，脸上闪烁着的竟然是十几岁女孩才会有的娇羞，可接下来，她的表情一变，愈来愈沉重，“高考后我再去找他，他说要去北京读书啦，以后也不会有交际，我说，那就断了吧。”

“妈...”苏岁安无意打断，抬头问赵慧芳，“那你真就让他走了吗？”

赵慧芳回头看苏岁安，说，“嗯，人家有更好的未来，凭什么要求人家为了我放弃自己啊？”

“后来啊...”

后来的故事，苏岁安知道。

后来妈妈就遇上了爸爸，爸爸是个老实人，不会读书但是很会做饭做菜，对妈妈很好，也经常帮妈妈家里干活，照顾爷爷奶奶。后来年纪到了，她们就结婚。

所以，妈妈这辈子也没出过锦江，最远最远只来过清城市。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他永远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那时候是他先放弃我的，所以我也决定不喜欢他了。”

“妈，那个人是不是周医生？”苏岁安问。

赵慧芳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你怎么会知道？周榆跟你讲的？”

“不是”苏岁安笑了下，“我猜到的。”

苏岁安依偎在赵慧芳的胸口，笑眯眯地说，“妈，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放心，我不会冲动，但我和周榆吧，就是清清白白的，最多就是朋友。”

赵慧芳摸了摸苏岁安的脑袋，结了茧的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苏岁安细腻的脸颊皮肤，说，“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总会带给你什么，教会你什么，可能是恨，也可能是爱。”

“所以既然选择出现，就要全盘接受一切。”

最后一句话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苏岁安回头看了眼赵慧芳，她忽然能明白赵慧芳这么多年为什么老是觉得太麻烦周家了。

周木生和方蓉两个性格相似人生目标轨迹都一致的人在一起或许就是命中注定，而两个步伐不一致的人，无论走多远，终究会走散的。

“对了，还有件事情得跟你讲一下。”赵慧芳忽然想起什么，把苏岁安的头推开，认真地说，“安安，咱过完年下学期就回锦江了。”

“啊？为什么？不是说...”

心里犹如被针刺般剧烈收缩，她好像听见了耳边愈来愈烈的倒计时。

“我问了锦江一中的老师，高二下学期要分冲刺班了，两个学校进度肯定不一样，得提前回去适应适应，争取努力也考个冲刺班。”

赵慧芳看出了苏岁安的犹豫，以为是在担心教学质量，她说，“锦江一中教学质量虽然肯定没清城一中好，但是我听说冲刺班每年上985,211的人跟这边差不多的。”

苏岁安吐了口气说，“妈，那苏家小馆怎么办？又要关掉吗？”

赵慧芳挥了挥手，说，“那你甭管了，苏家小馆我打算先关一年，找个工厂做做工，后面再找店面开起来。”

赵慧芳心虚了，其实锦江原先的店面已经在看病时候卖掉了，这几天再打电话回去问房租也都该涨价涨价，再者，现在年纪大了也折腾不动，起早贪黑一个人干，还是会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心呐，总是空空的。

她也是现在才体会到淑华一个人这么多年有多么不容易。

当年丈夫去世的时候孩子也刚高三，现在小店也有模有样的，孩子在深圳找到工作了。

“妈！”苏岁安崩溃大喊了声，“就不能晚点再搬吗？”

“不能。”赵慧芳坚决地说，“刚跟你说这么多白说的啊？先读书再想别的，说什么都没用，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会读书的，妈妈这还能害了你不成？”

“妈！”苏岁安又喊了声，她真以为赵慧芳是有感而发来找她谈心。

“别整天妈妈妈妈的”赵慧芳站起来，“赶紧该洗澡的洗澡去，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