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遐霨心觉自己也是挺神经，居然写了阿伊斯曼的名字在雪地上，顿时不高兴了，恨恨地一巴掌把阿伊斯曼的名字糊掉。完了他掏出手机，费力地用面容解锁，指挥手机智能ai给小姨发消息。

张澹刚吃过午饭，就接到了宛遐霨的视频请求，她惊讶地接通，对面似乎有些卡，一片斑驳的白色闪过，她看到宛遐霨的脸，“小姨，小姨，看得到吗？”

张澹赶紧道：“看得到，你在哪里呢？”

宛遐霨把手机插在雪上，对着镜头：“我在……”

咦。

手机黑屏了。

手机承受不住户外这么低的温度，自动关机了。

宛遐霨呆了一下，才想起来这种电子产品不能在低温使用，他担心突然挂断视频会让张澹担心，于是打算上车让手机到一个温暖环境，快点恢复使用功能。

宛遐霨匆匆走到车门处想要上车，却发现车门在自己下车的时候顺手关上了，他抬头思考怎么进去。

这时候原本在远处的两个陌生人走了过来，他们和宛遐霨维持着一定距离，向宛遐霨打招呼。

这两个人是一个摄影团队的，在他俩的视角，宛遐霨个子也不算高，大家都穿的一样厚实，哪里看的出性别。

这两个人本是想过来打招呼，结果走到一半一看，看到宛遐霨帽子和围巾下的长发，便以为宛遐霨是个女孩。

他俩又都是男的，因此犹豫了好一会，想等宛遐霨的同伴也下来时再过来打招呼，但又看宛遐霨要上车了，就以一个安全距离和宛遐霨打招呼。

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是哪里人，两人和宛遐霨打招呼用的是通用语。

宛遐霨转过身，这两个人长得人高马大，但不像是本地人，有可能是西部人，他礼貌地用通用语回应：“你们好。”

宛遐霨小半张脸被厚厚的围巾遮挡着，声音闷在围巾下，瓮声瓮气的，裸露在外的皮肤洁白细腻，一双眼睛温柔如水，那两个摄影师硬是没能察觉出他的真实性别。

宛遐霨话音刚落，房车的车门就打开了，阿伊斯曼表情冷淡地扣住宛遐霨的肩，用西部语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事。”

他把宛遐霨硬拽回车里，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宛遐霨：“？”他踉跄地被拽回车里，只来得及给那两个摄影师留下一句“抱歉”。

“你又发什么疯？！”车内，宛遐霨解开围巾，“不是你说我可以下去玩的吗？”

“你怎么又生气了。”

宛遐霨很不爽地脱掉外套，阿伊斯曼顺手接过，“只是想起来你还没吃饭，所以……”

“哦，我早饭也没吃呢，”宛遐霨嘲道，“你现在倒想起来我没吃饭。”

阿伊斯曼被怼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宛遐霨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找了根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手机质量还不错，到了温暖环境后就恢复正常了，宛遐霨打开手机继续和张澹打电话。

张澹差点要被宛遐霨吓死，紧张兮兮地问：“你那边怎么突然掉线了？”

“小姨，”宛遐霨拿着手机给张澹展示他周围的环境，“我在北部冰原这边，你能看得到吗？”

手机摄像头对着窗外，“刚才我在外面，太冷了手机没撑住，一下子就关机了，进车里就好了。”

张澹松了口气：“好久没联系，一联系就突然掉线是很吓人的好不好？你小子下次做事稳重点。”

宛遐霨抿唇，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我知道啦。”

“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要去这么冷的地方？夏天去不好吗？”张澹年轻时候也和朋友去过北方冰原，不过他们是夏天去的，气温比较适宜。

“……”宛遐霨瞥了一眼正在收拾桌子摆放饭菜的阿伊斯曼，简单道，“过来看极光。”

张澹呃了一声：“也知不道挑个暖和点的时候去看，又不是只有这十二月才能看……”

宛遐霨咳了声，张澹被咳嗽声吸引注意力：“哎，你注意保暖哦，本来身体也不太好，小心感冒了。”

张澹那边的背景看起来不像在家里，宛遐霨多问了句：“小姨你现在在哪里啊？”

张澹于是也给宛遐霨看了她周围的环境：“我请了年假，现在在珀尔州度假呢。”

珀尔州毗邻皮兰戈州，属于南部州，属于热带气候，没有冬天，确实是过冬的好去处。

说着，张澹从桌子上抓起一把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光滑，莹白透亮。

“这边珍珠不是很有名吗，我买了不少，等什么时候你回来，我给你试试。”

宛遐霨哭笑不得：“好的好的，不过我估计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回去。”

张澹表示无所谓：“那有什么，我们有的是时间，对了，你那个……你对象还在谈吗？”

她好奇地问，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一年了，当时她觉得两人不会太长久，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哦，”宛遐霨让摄像头对着阿伊斯曼，“喏。”

阿伊斯曼还挺有镜头感，宛遐霨镜头刚转向他，他就立刻抬头和张澹打招呼，仿佛一个乖乖好后辈，张澹刚要笑着说话，宛遐霨就不领情地把镜头转回去了。

张澹：“……咳。”

稍许有些尴尬，可能俩孩子在吵架吧，嗯，没什么大事，阿宛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也是挺不容易的。

她注意到桌上的饭菜，“你们还没吃饭啊，那你们先吃饭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也还有事呢阿宛，拜拜阿宛。”

通话被火速挂断。

宛遐霨：“……”

“阿宛，吃饭了，”阿伊斯曼坐在桌边，好声好气地和宛遐霨道歉，“你看，那是不是两个强壮的陌生人？这里人这么少，万一发生意外了怎么办？”

宛遐霨：“以己之心……”他小小地冷哼一声。

阿伊斯曼知道宛遐霨想说什么，在陪宛遐霨上东方文化课的时候，他学到宛遐霨的故乡有句话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宛遐霨大概率是在骂他是小人。

阿伊斯曼捧住宛遐霨的脸：“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先吃饭好不好？”

宛遐霨盯着阿伊斯曼，两人视线交流：“你今天居然道歉了，真是奇了怪了。”

他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吃完饭后阿伊斯曼主动去找那两个摄影师道歉，宛遐霨默不作声在车上看着。

人是如此复杂，阿伊斯曼也是如此。

虽然宛遐霨不想承认，但是确实，阿伊斯曼在他面前的表现总是很温柔的，只有偶尔才会显出强势的一面，和传闻很不相同。

他们还有很长时间呢……宛遐霨陷入沉思。

落日的光芒在慢慢散去，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暗淡的灰蓝色，然后，斑斓绚烂的绿色会攀上这片天空，在美丽的极光下，一切都是动人的。

极光。

宛遐霨见过许多风景，他见过蝴蝶谷万蝶翻飞的景象，见过森绿炙热的广袤雨林，见过被誉为爱神裙摆的粉紫色海岸，见过波澜壮阔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见过赤红如血的大地心脏，见过直插云霄延绵不绝的高原山脉……可惜因为各种原因，他还没有见过这万籁俱寂，飞鸟尽绝的冰雪之地。

大蓝闪蝶生活在热带雨林，而热带雨林是物种最丰富的地方，在雨林里躺下，无数动物昆虫的声音喧嚣……一刻也不停息。

这儿，和那里是两个极端。

极致的安静，极致的喧闹。

冷与热。

八岁的宛遐霨高烧数日不退，他对小姨说：“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小姨，如果我死了，把我埋葬在爸爸妈妈身边，好不好？”

十四岁的宛遐霨跪在地上，他对身旁扑过来的朋友说：“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么帮忙把我的骨灰撒到雨林里，海里也行。”

十七岁的宛遐霨血液浸透上衣，他对抱着自己哭泣的向导说：“如果我死了……”

十七岁的宛遐霨声音如同蛛丝，血流不止，他的身体是冷的，血液是热的，远处是喧嚣沸腾的，而他倒下的方寸之地，是死一般寂静的。

他想，把我的骨灰撒到这世界上最寂静最寒冷的地方去吧……没有生命，只有白茫茫的冰雪。

他想，他还没有去过极北之地呢，那里一定十分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扰吧。

但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幸运的是宛遐霨没有死，并在两年后来到这片雪原，虽然他不大情愿。

……这里不是什么无人地，尽管在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也依旧有人类踏足。

宛遐霨叹了口气，阿伊斯曼身边原本只是有两个人在交谈，现在变成一群人围着说话。

手舞足蹈热情洋溢……一点也不安静。

感受到宛遐霨的目光，那些人又兴高采烈地向宛遐霨挥手致意，宛遐霨沉默一瞬，也向他们挥手。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很快阿伊斯曼就回到车内，告诉宛遐霨，“这些人，都来自卢莱兹瓦尔州，一部分是自媒体博主团队，另一部分是一个旅游团，过来主要是感受风土人情和拍极光，我和他们交流了一下，让他们不要把我们拍进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宛遐霨态度缓和很多：“原来是这样。”

阿伊斯曼道：“他们现在应该只在这里停一会，下午他们要回居民区吃顿饭，然后晚上再去视野好的地方拍极光。”

宛遐霨：“那很好……我们在这里就可以了吧，哪里都不用去？”

他得到阿伊斯曼肯定的回答：“是的，只要在这里等待就好了。”

宛遐霨抬眼，悄咪咪地瞅了瞅阿伊斯曼：“那我去睡会儿觉？”

阿伊斯曼唇角上扬了两个像素点：“我陪你一起睡会儿。”

宛遐霨没有拒绝，阿伊斯曼唇角上扬了十个像素点。

车内的灯光熄灭，遮光帘被拉下，世界无声。

静谧昏暗笼罩着宛遐霨，在柔软的被子里，他陷入沉睡。

/

夜晚，极光如约而至。

幽绿色极光横亘天际，宛遐霨抬头出神。

这块地区除了他和阿伊斯曼没有别人，一切是如此寂静。

在这寂静中阿伊斯曼的声音忽然响起：

“如果你能够看到我的精神领域，那么你就会发现，这里就像是我精神领域的翻版。”

“尽管你不能进入我的精神领域……”阿伊斯曼说，“我也希望，你能感受到……”

宛遐霨蓦然转头看向阿伊斯曼，眼珠澄澈明亮，饱含诧异。

阿伊斯曼不知从哪掏出一条项链——不，准确来说那实质上是一枚戒指，只是用一条细细的银链串住了戒圈。

他把这枚戒指举在宛遐霨面前，就像在求婚。

阿伊斯曼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亲自为你戴上它，可以吗？”

宛遐霨茫然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点头，思绪一片混乱，然而混乱中他还在思考自己是应该脱下手套，还是应当怎么做。

在极光下，阿伊斯曼为宛遐霨戴上戒指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