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宛遐霨不喜欢夏季。

就算他出生在仲夏，这也不能阻挡宛遐霨对夏日的讨厌。

阿夸雷尔的夏纵然来得晚些，终究也还是到来了。

蝉鸣声不断，吵得人心烦闷。

宛遐霨坐在咖啡店靠窗处发呆，因为怕热，他把一头柔顺的长发全数扎了起来。

早上阿伊斯曼被西部塔喊去上班，宛遐霨吃过早饭，就让阿伊斯曼顺路把他带去美人鱼广场，出门前管家给他编了个漂亮的低马尾麻花辫，到了咖啡店没多久就被希尔手贱扯开。

两人都复原不回去，希尔找了把梳子，简单给宛遐霨梳顺长发，然后宛遐霨一边不高兴地踹了希尔两脚，一边自己把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洁白的脖子。

希尔毫无怨言，被踹了后给宛遐霨端了杯透着冰气的蜂蜜红茶，宛遐霨就着希尔的手喝了一口，才觉得热气慢慢散去。

宛遐霨叹息：“就算是阿夸雷尔，夏天也这么热啊。”

窗外阳光亮得晃眼，宛遐霨不适地一只手半挡在脸侧遮光。

希尔坐在他对面：“北地会凉快些，你要是觉得受不了，可以找个避暑的地方度过夏天，不过有一说一阿夸雷尔已经算不那么热的了。”

宛遐霨捂脸：“那倒不用。”

指缝里，宛遐霨露出一只带着笑意的眼睛：“我可不能离开这儿。”

希尔的表情耐人寻味，他道：“那确实。”

宛遐霨穿着清凉，短袖短裤，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在咖啡店呆了一个多小时的白金头发男人，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听说附近开了一个鬼屋……”

“是的，”希尔捻住宛遐霨长发中的一缕，“动工挺久了，不过前两天才开，你们学校挺多人来玩的。”

“怎么？你也想去玩吗？听说还挺好玩的，”希尔笑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宛遐霨眼睛炯炯：“去鬼屋是不是要组队啊，我们俩够吗？”

“办法总比困难多……”希尔目光一移，窗外来了一辆车，他声音一顿，“阿、伊、斯、曼。”

他阴阳怪气道：“萨瑟恩先生真是闲情逸致啊。”

自从宛遐霨告知希尔自己不能每天都来咖啡店且原因是阿伊斯曼在家里安置了钢琴之后，希尔就看这灰眼睛男的格外不爽。

希尔眼睛微眯，探身靠近宛遐霨：“你想去玩的话可以来找我哦。”

从窗外的角度看，两人极其亲昵地靠在一起，宛遐霨浑然不觉：“到时候看情况吧。”

“阿伊斯曼来了，那我先走了？”宛遐霨也看到阿伊斯曼的车了，他没太在意希尔地举动，起身道别，“再见希尔。”

宛遐霨一只手挡了阳光，一只手抓着蜂蜜红茶，迅速钻进车里，长舒一口气：“天气好热啊。”

阿伊斯曼低头看笔记本电脑，他看到了刚才希尔凑在宛遐霨耳边的那一幕。

不过他最近心情很好，和宛遐霨你侬我侬了数月让他信心倍增，大概是某种正宫的自信让他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最终阿伊斯曼只是语调有点淡淡地说：“好热你还要跑出来玩？”

宛遐霨伸腿，轻踹阿伊斯曼：“你真烦人……”

“好好好，我烦人，”阿伊斯曼看宛遐霨，“那你还要去参加明天的户外篝火晚会吗？”

“……”宛遐霨低头，一寸一寸地抚平裤子的边缘，不直接回答阿伊斯曼的问题，而是曲折委婉道，“这几天好热啊。”

他是真的很怕热。

宛遐霨那天充满期盼地想要过仲夏节是因为他觉得阿夸雷尔市的夏天也没有那么热——他完全忘记去年夏天他在阿夸雷尔市度过了半个夏天，然后他就骂骂咧咧了半个夏天。

不过，根据事实说话，阿夸雷尔六月下旬这个温度其实真不算是特别热，希尔穿的长袖衬衫长裤，阿伊斯曼也穿的长袖长裤，宛遐霨却早早地穿上了短袖短裤，露出白得晃眼的手臂和小腿。

宛遐霨穿衣风格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他平时在家里爱穿睡衣，就最简单款式的纯色睡衣，春秋就是衬衫长裤加风衣，这走的都是极简风。

他今天穿的这件倒是很与众不同，虽说也是简单的搭配，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装短裤，但他又加了背带、小腿袜、小腿袜夹……

再加上阿伊斯曼这个人比较老成，于是乍一看过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阿伊斯曼是什么老变态喜欢未成年小朋友——明明阿伊斯曼年龄也不大啊！

不过不得不说宛遐霨骨架小皮肤白真的很适合穿这种少年风格的衣服，阿伊斯曼实在好奇宛遐霨这衣服的风格，看宛遐霨看了半天：“这是你挑的衣服吗？”

宛遐霨抬头，他一只手绕着袜夹，表情无辜道：“不是啊，是管家挑的。”他长长的头发散落，柔顺地披在肩上。

“是不是有点装嫩？这都是我十五岁之前穿的，十五岁后就没穿过了。”

——管家，阿伊斯曼家的工作比老宅工作少多了，可能是没有孩子的缘故，她对宛遐霨确实很好，都闲到拿宛遐霨当人偶娃娃打扮了。

宛遐霨靠到阿伊斯曼肩上，盯着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视频，好奇道：“这是什么？”

阿伊斯曼道：“西部塔昨天内部会议的录像。”

宛遐霨默默挪开自己，装作无事发生：“我什么也没看到哦。”

他匆匆把话题扯回去：“就在家里吧，我不想出门……”

意料之中的选择，阿伊斯曼很早就发现宛遐霨不喜欢出门，尤其是不喜欢参加人很多的活动，他们在一起这么久，宛遐霨几乎天天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没什么社交也不爱出去玩，只有一两次要阿伊斯曼陪他去听音乐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课外活动了。

阿伊斯曼像宛遐霨这个年纪的时候，天天一身牛劲使都使不完，宛遐霨倒是有点儿蔫蔫的。

要说有多蔫呢？那也还好，宛遐霨虽然不爱出去玩，但他在家里还挺欢快的，经常跟花匠学习怎样侍弄花草，甚至跟管家学了一点儿编织和插花。

他确实很有艺术天赋，凡是和艺术搭点边的东西他都能学的很好，做的很好。

阿伊斯曼周末忙的时候回不了家，就把弗罗斯特放在家里。

通过弗罗斯特，阿伊斯曼能够知道宛遐霨一天都在做什么，其实家里有监控，到处都是。

不过弗罗斯特喜欢宛遐霨，而且精神体能够更好地感知到人身上的每一丝细节，虽然貌似有些不太……道德？不过没关系，这件事只有阿伊斯曼一个人知道。

阿伊斯曼思绪跑得有点远，他收回神，宛遐霨在他耳边碎碎念：“我不要参加篝火晚会，你也不要给我什么奇奇怪怪的惊喜……”

宛遐霨严肃道：“除非明天气温骤降十五度，否则我是不会出门的！”

车开到家了，阿伊斯曼打开车门。

再次确认：“什么都不想要？”

宛遐霨推开车门，下车，他弯腰对车里的阿伊斯曼说：“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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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遐霨吃完午饭后犯困，阿伊斯曼陪他回房间睡了会儿，宛遐霨睡醒的时候，阿伊斯曼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宛遐霨于是到书房拿了本书，窝在他钟爱的那个小角落里看，阿伊斯曼应该是又被西部塔叫走了。

弗罗斯特温顺地趴在宛遐霨身旁，听宛遐霨轻声念书上的字：

“艺术呢？”

“是一种疾病。”

“爱呢？”

“是一种幻想。”*

那天一直到深夜阿伊斯曼都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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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为每一幢房子都披上一层灿金的时候，阿伊斯曼终于离开西部塔回到家中。

阿伊斯曼没有想到，他一进大门，宛遐霨就从院子里飞扑过来，清晨的阳光灿烂明媚，照耀在宛遐霨柔软的长发上。

“嘭！”宛遐霨做了个烟花爆炸的手势，可惜的是阿伊斯曼没有被吓到，只是脸上些发愣，宛遐霨失望：“你加班加傻掉喽？怎么没反应？”

阿伊斯曼趁机一把抓住宛遐霨，去挠他痒痒肉：“胆子大了？还敢吓我。”

宛遐霨笑着躲开：“你回来得太早啦，生怕我起得来吗？”

阿伊斯曼深感抱歉：“最近实在是有些忙。”

以后也许会更忙，阿伊斯曼不愿说，也许不说，这里快乐的时光就能走得慢些。

宛遐霨点点阿伊斯曼的额头：“没关系，快来吃早饭吧，真是有够压榨劳动力的，你看看你最近好像都瘦了——你上司是谁？找机会我一定要写匿名信投到中央信箱里投诉他。”

阿伊斯曼哭笑不得：“中央信箱真的会有人看吗？那玩意儿不是个摆设吗？就算是匿名，一投进去所有人都知道是谁投的了吧。”

宛遐霨仔细一想，认同了阿伊斯曼的一部分说法，不过他先摇头：“真的会有人看的，寄信件过去也是可以的。”

然后说：“不过确实……保密性不太好。”

他做出宽容的表情：“那我就先不投诉他了。”

阿伊斯曼抓住宛遐霨的手：“回去睡个回笼觉吧，现在还太早了，你不困吗？”

宛遐霨恼：“当然很困！还不是为了看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伊斯曼摸摸宛遐霨头顶：“好好，太对不起了，都怪我回来得太晚。”

宛遐霨揉揉眼睛，甩开阿伊斯曼的手，冷酷道：“那我回去睡觉了，拜拜。”

阿伊斯曼两手空空荡荡，宛遐霨长发的发尾从他手心滑过，如流水一般转瞬即逝。

宛遐霨走在前面，捞了一把长发，突然停下脚步。

阿伊斯曼跟在后头：“怎么了？”

“我的发带……”宛遐霨转过身，慌张失措，“昨天还有的……我。”

他攀住阿伊斯曼的手臂：“昨天上车的时候，我是扎头发还是披头发？”

阿伊斯曼盯着宛遐霨方才还红润，现在已苍白无血色的脸颊：“是披头发。”

宛遐霨从喉管里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呛咳声：“可能在希尔店里，我去找找……”说着他转头就向门口走去。

“等等，”阿伊斯曼拉住宛遐霨的衣服，“我叫人去找，别担心。”

“可是——”宛遐霨嘴唇被咬得殷红。

忽然门口处传来男人清亮的声音：“萨瑟恩——”

阿伊斯曼皱眉，大早上的，尤利乌斯来做什么？他们才从西部塔分开，虽然说住是住得不远。

尤利乌斯是阿伊斯曼这里的老熟人了，他人未至声先到，下一秒就畅通无阻地进来。

尤利乌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阿里亚斯。

宛遐霨没在意别的，他只注意到了阿里亚斯手上的那根蓝发带。

他悄悄往阿伊斯曼身边迈了一小步。

尤利乌斯指着阿里亚斯，叽里呱啦一通说：“昨天他在AMOR FATI捡到一根发带，觉得眼熟，看着像是你的，便带了回来，他本来想着在西部塔给萨瑟恩来着，但是西部塔人太多了，正好他今天坐我的车，我俩就顺路过来了。”

尤利乌斯的眼神有种天然未污染的澄澈，他，抛开他身上坚实强壮的肌肉，看起来确实颇为真诚友好，宛遐霨对他笑了一下。

尤利乌斯被这一笑整得脑袋晕晕，下意识想要从阿里亚斯手里拿宛遐霨的发带，阿里亚斯挡开他伸过来的手，大步向前。

阿里亚斯手中紧攥那条蓝发带，宛遐霨的目光从尤利乌斯身上一扫而过，定睛凝视阿里亚斯血红的眼睛。

宛遐霨伸出一只手：“谢谢你……罗宾先生。”

阿里亚斯十分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

他把蓝发带放到宛遐霨手中，看向阿伊斯曼：“只是过来送个发带而已，我看宛先生很喜欢这条发带，经常戴着，所以才认出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我还有事。”

阿里亚斯拉着尤利乌斯匆匆离开，宛遐霨囫囵把发带塞回口袋，上楼睡觉去了。

/

仲夏节这一天的傍晚，天上出现了大片美丽的火烧云，宛遐霨在阳台上遥望天际，赤橙色光辉映入眼帘。

宛遐霨在阳台吹了三分钟的风，就热得受不了，离开阳台了。

一楼管家和厨师在做蛋糕，宛遐霨也去凑热闹，他用一只蓝色奶油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小蝴蝶，厨师应他的要求，又在小蝴蝶旁边挤出一个肥嘟嘟的大白熊。

宛遐霨看了半天，承认阿伊斯曼家的厨师还是很有一手的，这奶油北极熊就长了个北极熊的样，小黑豆眼睛，小短尾巴，庞大身躯，威武霸气得很。

宛遐霨端着这一块有着北极熊的小蛋糕上楼，书房门开着，阿伊斯曼在看不知道什么东西，宛遐霨兴冲冲地把小蛋糕递给阿伊斯曼：“这个像不像弗罗斯特？”

阿伊斯曼认真端详：“挺像的，简直一模一样。”

“真的吗？厨师说他按照标准北极熊的样子来做的，”宛遐霨说，“你尝尝什么味道？”

阿伊斯曼：“你这么积极……你帮忙做蛋糕了吗？这里面有你的手艺？”

宛遐霨理直气壮：“没有啊，你先吃，看好不好吃嘛。”

阿伊斯曼心说合着我是来试药的，他拿起叉子准备吃：“……”

“？等一下，”阿伊斯曼道，“你插蜡烛了吗？许愿了吗？”

“没有啊，”宛遐霨莫名其妙，“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那样，蛋糕吃了就行了呗……我之前过生日都只吃长寿面的。”

阿伊斯曼心里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也没有生日礼物吗？”

宛遐霨移动蛋糕，期待地注视阿伊斯曼，阿伊斯曼舀了一口，宛遐霨才说：“有的，小姨和姐姐都会寄礼物给我，同学朋友有时候也会送，但我没什么朋友。”

“你不会以为我很可怜吧，”宛遐霨笑眯了眼，“才没有呢。”

阿伊斯曼塞了一块蛋糕上的猕猴桃到宛遐霨嘴里：“原来可怜的是我……”

他忧伤道：“不过生日，也没有生日礼物……更没有家人朋友的祝福……”

宛遐霨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真的假的？”他嚼几下，咽掉猕猴桃，“你不要逗我玩。”

“……”阿伊斯曼强忍笑意，“我确实不太过生日。”

“嗐，”宛遐霨从桌上下来，“吓死我了。”

他往后靠一步，看到窗外色彩斑斓的彩霞早已散去，整片天空都变成深色调，是灰蓝暗淡的。

“不知道篝火晚会会是什么样呢？”宛遐霨喃喃道，“如果能在春秋天，冬天举办篝火晚会就好了，那我肯定会去。”

“难说。”阿伊斯曼两三口把蛋糕闷了，顺手拿纸擦了下嘴，又看了眼钟上的时间。

“就算有也不见得你会去，小懒虫起床都起不来，还这么雄心壮志？”

宛遐霨拧眉：“我哪里懒了——”

话音未落，远方传来烟花声，宛遐霨看向烟花，阿伊斯曼在他身侧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

灰蓝色的天空被烟花炸成五颜六色，阿伊斯曼打开盒子，可以直观地看到几面是一枚高音谱号，其螺旋处镶嵌了一枚硕大的蓝钻石。

这是一条项链。

宛遐霨神色茫然，长眉微微皱起，素白的脸无端显出一分脆弱，眼底映着烟花缤纷的色彩，阿伊斯曼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轻轻一扣，项链就戴好了。

*其实超越者和精神体之间的感觉应该就算是共感（？）

*虽然标题是仲夏夜之梦但是最后一章才仲夏，我真的……

*“艺术呢？”她问。“是一种疾病。”“爱呢？”“是一种幻想。”——王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