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歌刚一出营帐,便觉有些眼花,正好旁边有个白色柱子,他连忙扶了一下。
嗯?这柱子怎么软软的?
他朝左一看,柳卿月!
他看了看自己“扶着柱子”的手,连忙抽了回来。
“前辈,你在这里干什么?”许清歌尴尬笑笑。
柳卿月没有说话。
许清歌眼前之人有些晃动,他忙道:“前辈,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着便朝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连忙摘下左手的手戴在右手上。他看了看右手,鲜红的刀口已被遮盖起来,又抬起左手看了看,一道贯穿剑痕落于掌心,手背上也分布着狰狞的烧伤,他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藏不住啊。
突然,脚下一阵飘忽,眼前的营帐也模糊起来,他连忙快步朝最近的营帐而去。正是军士操练时间,他去哪方营帐都无问题。刚一掀开帐帘,便觉眼前重影阵阵,忙跌跌撞撞倒在榻上,恍惚间,一阵淡淡檀木香气入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清歌是被他最讨厌的当归气味熏醒的。
刚一睁眼,便见柳卿月拿了一碗汤药放在塌边。
“前辈?!”他猛地起身,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柳卿月皱了皱眉:“这是我的营帐。”
“那我怎么会在这里?”许清歌更惊讶了。
柳卿月沉默片刻,道:“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吗?”
……
许清歌哑然,他怎么碰巧进了柳卿月的营帐?难怪闻到了檀木香气。忽然,他的脸色一黑:他现在还坐在柳卿月的床上…
他连忙跳下床,道:“前辈,我走错地方了,告辞!”说着就要往外冲。
“等等。”
许清歌腾地一下定在原地。
“把药膳喝了。”
许清歌身躯一震:让他喝当归做的药膳?那还不如掘地三尺把他埋了!他道:“这是哪门子的药膳,如此难闻,我可不喝。”说着就要往外走。
“温医师开的方子。”
许清歌立刻刹住脚步,光速冲到塌前,端起汤碗一饮而尽:“确实有些饿了。”说完就放下汤碗夺门而出。
“呼,呼”许清歌跑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营帐旁停下,他扶着营帐心道:那药膳怎么那么苦,简直跟汤药无异,不过既然是医师安排的,还是喝了为好,免得下次再一头栽进谁的帐中。
正喘着气,忽听帐内两人说话,
一人道:“什么时候动手?”
另一人道:“今夜,不过千万不要被穹灵峰的人发现,否则…
“否则什么?”许清歌掀开帐帘,冷冷道。
“白前辈!巫老!…先生,”许清歌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嘘”那两人慌忙将他拉了过去。
三人蹲在帐篷一角,许清歌问道:“你们在密谋什么?”
那两人面面相觑。
“不说?那我…?”许清歌站起身作势要走。
“别别…”白泽将他拉下来,鬼鬼祟祟道:“跟你说可以,你千万不要告诉掌门他们。”
许清歌眉头一皱:“你们先说。”
那两人再次面面相觑。
许清歌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立刻又被白泽拉了回去,他忙道:“我说我说,”他小心翼翼道:“我…们…要…去…抓…食…梦…兽。”
…
“食梦兽而已,为什么不让柳宗主知道?”
“要抓活的。”巫老头道:“军中将士多思乡,食梦兽常常出没其间产下幼崽,这正是抓其幼崽的好地方。”
“活捉?”许清歌皱眉道:“食梦兽以噩梦为食,还常常催动噩梦变得更遭,玄门向来都是直接灭除它们,你们活捉干什么?”
那巫老头摸摸胡子笑道:“食梦兽的眼泪可是医治心病的良药,老夫一直想收集一些。”
“那你呢?”许清歌看向白泽问道。
白泽一脸兴奋:“ 我上个月得了几株怀梦草,我想试试能不能对付食梦兽。”
怀梦草?那可是木樨山十大镇山名草之一,据说怀之入梦便可梦见自己想梦见的人。穹灵峰果然好手段,这都能拿到手。
许清歌站起身正要说话,忽觉眼前一阵发黑,忙凝神调息。
“你怎么了?”白泽站起身问道。
“小兄弟,你的气色不太好啊,来,老夫给你号号脉。”巫老头道。
许清歌连连摆手:“刚刚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回去睡觉了。”说着就转身出了帐营。
许清歌回自己营帐之后,胡乱吃了些东西便蒙头睡了,很快就沉沉进入梦乡。
“爹爹!我回来了!”一黑衣小童飞奔跑向演武场内一将领。
“回来了,来,让爹掂掂。”那将领抱起小童在空中抛了几下,把那孩子逗得咯咯大笑,他道:“轻了点,都怪你娘没用,只怀了你八个月就死了。”
“爹?”那孩子面容有些难过。
那将领毫不在意道:“不提那些没用的人,你明日就要去修行了,准备好了吗?”
“嗯!”那孩子重重点头:“我…”
“七公子找到了。”一军士闯入演武场,打断了他们的话。
“哼,没用的东西,敢当逃兵。”将领冷哼一声,道:“还跟从前一样,让老洪处理掉。”
那军士立在原地,犹豫不决。
“怎么了?”
“属下听说,四公子当初交由他处置,听说…听说是被凌虐致死的。”那军士猛地弯腰,肩背有些发抖。
演武场内静默无言,只有远处军士操练之声传来。
“那又如何?”
军士身躯一震,眼中震惊无以言表。他抬起头,看见将领对怀里只有六岁的小公子道:“明日便要去玄水宫了,若结不了丹,我就让你洪叔叔去接你。”说着,将领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
那小公子全然不懂话中之意,他懵懂道:“爹爹不来接我吗?”
将领哈哈一笑:“你什么时候结丹,爹就什么时候接你回来。”
“好!”
“好!”
“十五公子厉害!我等甘拜下风!…
演武场传来阵阵呼喝。
“十五倒是不错,是个好苗子。去跟他说,明天随我们同去军营。”将领道。
那军士吓得一抖:“十五公子如今才十岁…”
将领看着演武场那边,并未察觉有异,他道:“先带去历练历练,战场当然要等两年再去。”
军士忙战战兢兢道:“是…是…”
“爹!”一黑发少年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城外一队军马旁,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着马背上的人。
“我没你这样无用的儿子,不过是杀了几个女人,也值得你逃出玄水宫?如此懦弱不堪,留你何用。”
“爹,我没有,”
“住口,你不配这么叫我。”那首领在战马上斜睨一眼,打断了他的话。
他冷冷道:“处理掉,别让他出去坏了我的名声。”他眼神冷漠面带嫌恶,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不需要的物件。
说罢,那首领扬鞭策马而行,身后众军士纷纷跟随,一时间山道上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将那少年的呼喊与挣扎尽数淹没。
漆黑的斗室里,两盆烈火熊熊燃烧,火光跳跃在石壁上,将整整一面墙的黝黑刑具照得发亮。
“轰隆”一声,石壁门缓缓打开,一股冷风吹入,烈火呼呼跳动,将墙面刑具的影子拉得老长。
“进去!”
“砰”地一声,一脚重重踹出,那少年登时飞了出去,撞在火盆架上,火盆架晃了两晃,立回原地,只有些许火星落在那少年身上。
“哎,”一名看门的小厮生怕他伤了脸,正要去拉他,却先看了那“洪爷”一眼,见他眼露凶光,立刻便退了回去,两名小厮立刻出了斗室,关上石门。
那大汉俯身抬起那少年的脸道:“将军府的公子,跟南院那些货色,是不一样。”
那少年脸色惨白,立刻蹬着腿朝后面退去,边退边道:“你要干什么?”
“嘭”地一声,他被一脚踹倒在地,那大汉踩在他胸口,一把撕开他的半边上衣,道:“你不是弄死了那几个女修吗?还不知道我要干什么?”说着便“嘶啦”“嘶啦”几下将他身上衣服尽数死撕去。
冰冷的地面激得那少年一抖,立刻便挣扎着想要逃走,却被那大汉掐着脖子提了起来,那少年被拖着勉强退了几步,便立刻撞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如老树般粗糙的双手按在少年脸上,他道:“从没上过战场的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
“放开我!”那少年颤抖着身体低吼道。
“闭嘴!”那大汉猛地按住他的嘴巴:“疼的时候要像他们一样!嘴巴咬出血也不能出声!”
他轻声道:“我们再试试?”说着在那白皙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立时便有鲜红的血迹顺着纤瘦的手臂流淌下来。
“放!…放开…”
“我说过!不要张开嘴,不要叫出声音!”那大汉怒吼道,他眼中充满血色,疯狂摇晃着那单薄的身体:“要向你的几位哥哥那样,把声音都吞下去,全都吞进去!”说着便如饿兽一般猛地扑向那白皙的脖子。
那少年的眼睛陡然睁大,喉咙中哽咽道:“放…”
“对,这就对了,跟他们很像,很像了!你学得不是很好吗?”他突然松开了少年的肩膀,轻声道:“我们继续。”
“咚”地一声,那少年突然瘫软下去。
“没用!”那大汉看着地上的少年,怒目圆睁道:“没用!比他们差远了!”说着便如一头发怒的野兽,在斗室内来回踱步。
忽然,他通红的眼睛落到那盆炭火上,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他伸手拿起烧红的烙铁,“刺啦”一声,一阵黑烟从那白皙的身上升起。
“啊!啊!啊!啊!”
“刺啦”又是一声,
“啊!啊!啊!…”
咣当一声,烙铁被扔在地上,他看着再度昏过去的少年咆哮道:“没用!没用!”。
“去拿水来!”他冲着门口两人大吼道。
脸上冰冰凉凉的,像是被谁泼了一盆冷水。
许清歌睁开眼,却觉眼前一片黑暗,呼吸也有些困难,他听到有人低声说:
“还是直接杀了吧?”
又听另一人说:“强行斩杀虽然会有损神识,却无性命之忧。这食梦兽显然吃定了他,再拖下去恐怕他就会被困在梦境,再醒不过来了。”
食梦兽?白泽他们抓食梦兽还是被柳扶光知道了?许清歌正欲起身,却忽觉蒙在脸上的“被褥”扭动了一下,顿时心下大骇,立马伸手抓住了那“被褥”,却见一条色彩斑斓的蛇缠上了他的手臂。
头皮一阵发麻,许清歌猛然坐起,疯狂甩动右手,惊慌道:“走开!走开!”
“他醒了!”
“刷”地一声,一道白光闪来,许清歌大惊之下呆坐榻上,惊恐地看着那银剑朝自己而来。
“啪”地一声,那蛇猛地攻向其面部,将其重重拍倒在塌,许清歌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砰”地一声,头顶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一阵冷风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啊!”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许清歌连忙抓开脸上的蛇,却见正上方悬着一条巨大无比的淡蓝色尾巴,透过那淡蓝色,依稀可见满天繁星。
那尾巴扭动几下,倏然垂下,掉在许清歌脸上,许清歌正欲逃走,却见那尾巴慢慢变淡,一阵微风袭来,那淡蓝尾巴随风而逝,只留下一柄发光的银剑悬在夜空之中。
“倏”地一下,那剑转了个弯,朝刚才来的方向飞了回去。
许清歌猛然起身,大声道: “前辈!你刚刚为什么用同尘打我?还有这条蛇!”说着,他将手臂伸出,露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双头蛇来,果然是息尘!刚刚它在脸上疯狂扭动不说,还趁机攻击他面部。
“小兄弟不要生气,那食梦兽附在你身上,若不以利剑相挟,它如何肯出来?”柳卿月身旁一白衣人道。
“食梦兽?”许清歌看向柳扶光身旁的白泽,却见他抖了一下,而后尴尬地挠挠头:“许公子,你醒啦?”
许清歌看看他身旁的柳扶光,又看看那一排白衣人,道:“你们被发现了?”
“白泽!”柳扶光怒道:“你又瞒着我们胡乱研究些什么?”
“我,”白泽正欲辩驳,却被巫老头打断了,他摸着那把雪白的胡子,道:“柳宗主此言差矣,小泽泽只是好奇,想做个试验而已,何错之有?倒是这小兄弟,年纪轻轻怎么会做这么厉害的噩梦,片刻就把小食梦兽养得那般肥硕。”
柳卿月皱眉道:“巫谷主,好奇无妨,试验也无不可,却不该把他人卷入其中。”
那巫老头忙摆手道:“绝无此意,那小食梦兽是一时不慎偷溜出去的。”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掉了出来。
那东西土豆大小,拖着长长一条尾巴,活像一条蓝色大蝌蚪,有鼻子有眼,却被一条发着银光的白绳捆着,正在地上拼命扭动。
巫老头连忙捡起放回袖中。
“白泽?”柳扶光看着那白绳冷声道:“果然是你抓的,全都交出来。”
“等等,”许清歌按了按额头,道:“我哄骗他一回,他吓我一次,两清了。”说着便起身穿了靴袜,拿了外衣和佩剑要走。
“你去哪?”柳扶光问道。
许清歌看着翻到在地的营帐道:“夜间风大又没有营帐,我去找个篝火睡觉。”适才食梦兽突然从他身上逃走,把那营帐撞了个大洞,掀翻了。
许清歌一路走过百余个营帐才在距离大营十几丈远的地方找到一堆篝火,想来是营中将士为防走水,才将这篝火设在这么远的地方。
“啪嗒”一声,支撑那堆篝火堆木头燃断了,他连忙拢了些树叶,又捡了些木枝扔在那堆篝火上。
许清歌正要坐下,忽觉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喷嚏:“阿嚏!”他这才注意到,适才睡梦中汗水浸湿了衣裳,此刻还穿在里面。
他忙把佩剑插在地面,刚脱了衣衫准备烘烤,忽听不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看去,见息尘正冲他扑来。
“倏”地一下,许清歌出手截住了它。
“你怎么溜出来了?小心前辈…”
“…罚你。”许清歌刚一抬头,就看见柳卿月朝他走来。
许清歌愣了一下,道:“前辈?你来找息尘?”
柳卿月脚尖微滞,点了点头。
许清歌见他走来,便将灵蛇递了过去,谁知那灵蛇反缠上他手臂,不肯离去。
许清歌甩了甩手,却听柳卿月道:“双头灵蛇最具慧根,遇不平之事总要上前劝慰一番。”
许清歌一怔,左臂停滞空中,他看着灵蛇漆黑明亮的眼睛,嗫嚅道:“其实也没什么。”
那灵蛇闻言攀上他的肩膀,在他面颊附近蹭了蹭。
还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却惹得许清歌也有些痒,他笑道:“快下去,好痒。”
那灵蛇闻言立刻从他肩背滑了下去,爬到了柳卿月肩上,依旧冲他嘶嘶吐着信子。
许清歌微一转眸,就见柳卿月盯着自己胸口,他顺着视线垂眸一瞥,看见了两个狰狞的烙铁疤痕,连忙转身将手中外衣穿上。
盖上那个烙铁痕迹时,他的手停滞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前辈,我刚刚说梦话了吗?”
“不是我。”
“什么?”许清歌猛地抬头。
“你说,不是我,”
许清歌的脸瞬间失了血色,他目光呆滞道:“还,还有吗?”
柳卿月沉默片刻,道:“没有了。”
许清歌神色一松,目光又落回那堆篝火上,篝火映在眼中,如烈火熊熊燃烧。
忽然,他拿起佩剑,将那篝火尽数扑灭,他道:“失火就不好了。”说完就转身往营帐那边走。
他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柳卿月还在后面,回头一看,后面并没有他的身影,许清歌略一思索,转身朝营帐那边去了。
走了片刻却没找到那方裸露在空地上的床榻,也没见到那翻倒的营帐。许清歌正纳闷之际,忽见一营帐突然亮起烛火,定睛一看,那营帐顶部黑蒙蒙的,像是被什么盖住了。
许清歌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是他的营帐,不知是被谁搬了回来,还在顶部搭了两条褥子。
许清歌看了看周围,似乎无人出没。他又看了看营帐,脸上浮起一丝暖意。
不管是谁,既是好意,自当照单全收。他掀开帐帘走了进去,很快便熄了烛火,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