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通医院来电，路闻舒和林允澈提前一个月回国了。
他们去了陵川医院住院大楼808病房。
这里干净整洁，气味清新。病床上躺着路闻舒的妹妹闻路言。床边每天都有个温柔的护工按时给她讲故事，讲了5年了。
若是她还能活蹦乱跳，早就爬起来对路闻舒抱怨“哥哥，她好吵啊，我不要听故事了”。
路闻舒就想把她吵醒，让她围着自己叫“哥哥”。哪怕像小猫咪一样不停地叫，他也不会觉得吵了。
但她这只“人型猫咪”实在贪睡，怎么都吵不醒。
林允澈在唐雪郁给他看的相册里见过闻路言，确实像一只漂亮可爱小白猫。
五官小巧，皮肤白嫩，眉眼弯弯，一眼就讨人喜欢。哪怕是静态照片，她的灵动活泼都藏不住。
若是有这样一个妹妹，他也会把她宠上天。
然而眼前的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人很单薄瘦弱，脸上没肉了，好像就单单挂着一层皮。面无血色，连嘴唇的颜色都是极浅……拿这样的她和照片里的她做对比，太残忍了。
让她这样活着对她而言可能也是一种残忍。
但路闻舒不愿放手。
他不会经常来看她，回回来看她也是无话可说。
毕竟他的喜怒哀乐对她这个植物人来说没有意义，她也给不了任何回应。
他只会拿着故事书用冷静温和的声音给她念一两个小时。
念完就走，绝不停留。
唐雪郁没出国以前，比他更像她的亲哥哥。每个星期都来看她，把她当小公主一样照顾。什么都跟她说，得不来回应也没关系，把她当安静美好的小听众。
路闻舒做不到这样，也不想这样做。
“你在这里待着吧，我去和医生聊聊。”
“好。”
林允澈拉来椅子在病床旁边坐下，用指尖碰了碰女孩的手背。和想象中一样，只是一层皮挂在骨头上，不像猫爪那么饱满柔软。
“下午好啊。我是林允澈，是你哥哥的新朋友。”
林允澈其实也是病病的，只要他想，和谁都能单方面聊起来。
他索性就把和路闻舒的认识过程跟她说了一遍，还说：“你哥哥很喜欢你，看到你这样躺在病床上，他很痛苦伤心。但他应该不会告诉你，把什么真情都藏在心里。可我看得出来哦，我太懂他的心情了。”
“他养一只白猫养了5年，我猜他是因为你养的。你就是他眼里最漂亮可爱的小白猫。我看他逗猫的样子很耐心温柔，我猜你们小时候就是这样互动相处，很美好温馨……”
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懂，路闻舒不开口说，他就帮他说。
这就叫完美互补、天作之合！
“哎对，在你哥哥眼里我是骄傲自恋主动热情的花孔雀，是凶猛帅气但叫声很甜的雪豹，反正就不是一个人。”
“但是偷偷告诉你哦，我有一段奇特的遭遇，就是因为推开一道奇异的门，结果魂穿成了一头雪豹，然后遇见你哥哥了……我就当见到神仙了！一见钟情！情难自禁！”
他并没注意到病房门被打开了一道缝，原本想要进去的路闻舒因他的话停在门口，静静地听他说着怪话。
离开医院后，路闻舒告诉林允澈，他不认为自己和闻路言是正常意义上的美好深厚兄妹情。
他生在书香门第，高知父母对他的爱理性克制，把他培养成为温润如玉的君子。后来有了闻路言，照顾和谦让妹妹也是兄长的基本操作。
这并不代表他当真本性温柔。
父母出事后，兄妹俩被外公接回闻家生活。闻家是大家族，外公是大家长做派。兄妹俩不愁吃穿，但没有得到多少亲人关爱，情感上属于是相依为命。
闻路言哭着要爸爸妈妈，还把自己哭晕过去了。路闻舒抱着她，面无表情。
他那会儿只想着：做人有点痛苦，人太脆弱无能了。
这时的路闻舒明白自己的心仿佛缺失了一块，难以填补。
他没有把闻路言照顾得很好。每当她哭着找爸爸妈妈时，他就很冷静残忍地回答：不准哭，不准找。他们不在了，你要听我的话。
长此以往，闻路言有点怕他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他了，更亲近温柔的唐雪郁。
路闻舒看在眼里，任由她去。
他本来就不算一个好哥哥。父母在的时候，他会嫌她吵闹，嫌她是小尾巴，会捉弄她、欺负她、把她弄哭。
后来，闻路言生了嗜睡的怪病。她总是突然被迫失去身体控制权，陷入沉睡。随时随地，没有规律，经常弄得一身是伤，她成了医院的常客。
她变得像一只嗜睡的人形病弱猫咪，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亲近和依赖哥哥。
路闻舒在哪儿，她就要在哪儿，把他当救命稻草似的，满眼满心只有他。
可他救不了她，不能对她感同身受。他冷静地抱着她、哄骗她、照顾她，仿佛拿她当人形猫咪养了好几年。
他知道她很恐惧痛苦。但这样的她又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他心里的缺失。
直到路闻舒只能靠医疗技术把她困在病床上，心里的缺失越扩越大。
他知道病房对她而言就是囚笼，她却连反抗的言行都做不出来。
路闻舒曾经梦见过她。
脆弱无助的女孩委屈又痛苦地哭求他：哥哥，我好痛啊，你放我走吧……
他冷酷地回答：我不放，你不准走。
他就是不肯放她去天上和父母团圆。
亲情的苦不能他一个人吃。
醒来后的路闻舒却清楚地明白，闻路言是人，不是猫。
聪明的猫受不了会自己逃跑，她跑了他也不会抓她回来，只会放过她、忘记她。
正因为她是人，即使十分痛苦和恐惧，她也舍不得离开他。
她被兄妹情困住了，她太蠢了。
所以生病的她会在他怀里轻声说：哥哥，对不起。
她为哭着找父母忽略哥哥的心情而道歉，为害怕冷酷的哥哥疏远他而道歉，为生病的自己让哥哥难过而道歉，为不能健康快乐地陪着哥哥长大而道歉。
但路闻舒明白，伤人的不是人，而是一个“情”字。
林允澈轻轻地拥抱他，就如拥抱曾经的自己，拥抱相似的脆弱灵魂。
他明白，从唐雪郁口中知道路闻舒的心伤，再到此刻听他亲口诉说，代表他已经独自用漫长时光走了长长一段自愈之路。
现在的路闻舒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反而在说，我知道情字伤人，我不怕它，也不是很需要它。
林允澈也是类似于此。只是他对情感的需求比他更重一些，所以他会主动追求他，不会被他吓跑，不会放弃他。
他认定他是他找寻已久的大美人，美在外表、才华和心灵。
他认定他是他的同类。
他认定他们是完美互补、天作之合。
傻子才会错过他！
隔些日子，路闻舒主动打电话给林允澈：“来我家吃饭。”
“半个小时后到！”
一个小时后，林允澈倚靠着厨房门框欣赏大美人下厨。
穿着蓝色围裙的清俊男人站在料理台前，神色认真沉静，身姿高雅挺拔，气质美好脱俗。
他一手拿着土豆，一手拿着刮丝工具，迅速而熟练地刮着，一堆堆土豆丝冒出来掉落在盆里。
林允澈认为他可能是在刮每一个见到这样的他的人的心。
“喵……喵……”
一只漂亮白猫被香气吸引，飞速窜入厨房里对着路闻舒不停地叫。
他瞥它一眼：“不准叫。”
林允澈听乐了。
“你怎么对喵咪说话都是一副路长官口气啊？”
关键是白猫听了又叫了一声，听着有拉长的委屈意味。它就不叫了，凑到路闻舒脚边用脑袋磨蹭他的小腿，很会撒娇卖萌。
“啧，不愧是路长官，猫咪都能驯服！”
路闻舒睨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头叫小澈的雪豹会主动瘫在我面前，勾引我去揉他肚皮。”
林允澈：“……”
路闻舒又嘱咐他：“你把猫抱出去，别让猫毛飘落在菜里。”
“那不行。”林允澈一口拒绝，一把捞起白猫，“我们在门口看你做菜！”
温顺的猫咪稍微挣扎了一会儿，小声叫了一下，就任他抱在怀里了。
“哎，都是猫，怎么你就这么乖巧亲人呢？”林允澈意有所指地感慨。
路闻舒凉凉地回答：“它叫一声，你就抱着它离开。”
“我又不能捂它嘴，它又不是哑巴，你……”
路闻舒冷酷地回答：“你能直接抱着它离开。”
“哼，我哄它睡觉不就行了吗？”
机灵如林允澈可不会被这样赶走。
他学着用适当的力度来回抚摸着白猫的背部，又用手指勾弄它的下巴。
白猫用蓝眼睛好奇地盯着他，抬了抬下巴，倒也没有发出不适的叫声。漂亮尾巴随意地晃荡着。
林允澈寻思它的神色和它主人有点像啊，不愧是他的猫。
紧接着他就想着路闻舒变回“本体”，一只深灰缅因猫，被他抱在怀里勾弄下巴。
“喵……”
脑子里幻想的猫叫和现实里的猫叫重叠在一起了，不过嗓音不一样。
林允澈回过神来和路闻舒投来的眼神对上，故作不解地问：“是它在叫吗？”
路闻舒反问：“不然是你？”
林允澈目光一转，张口就来：“喵……”
作为音乐人，有点声优属性很合理，把猫叫学得惟妙惟肖，更是轻松啦。
路闻舒盯着他，唇角微扬。
林允澈淡定自若地说：“刚刚就是我在叫。”
路闻舒点头：“嗯，叫得真好听，再来一声。”
“那不行……”
“喵～”甜软又拉长的猫叫声再次响起。
林允澈抽了抽嘴角，和怀里的猫咪对视。
它露出有点无辜且好奇的样子，又叫了一声：“喵？”
路闻舒慢悠悠地提醒：“它把你当同类了，很疑惑你为什么不跟着叫了。”
林允澈质问他：“你的猫都在帮你，二对一，合适吗？”
路闻舒：“不合适，然后呢？”
“喵！”白猫听不懂人话，发出的叫声却是刚刚好，像在附和它主人似的。
“我认输行了吧？”
林允澈吃到了和父亲做的一样美味的鱼香肉丝。
两者意义不同，一道代表过去，一道代表现在和未来。
“路哥，你做的菜是我的家应该有的味道。”
路闻舒却反问：“我让你想到你爸还是你妈了？”
这人有点情话过敏症！
林允澈无奈又坚持地回答：“想到我的美好未来了！”
路闻舒只说：“你挺会想。”
饭后，林允澈要来了那两幅画稿翻来覆去地欣赏。
“我要裱起来挂墙上，每天膜拜一遍！”
他取悦人的话真是随口就来，夸张了点，感情倒也真挚。
路闻舒打击他：“习作而已，就那种画得差点意思，但又没扔的作品。”
林允澈丝毫不在意：“我之前送你的曲子也不成熟啊，就是没有技巧，只有情意！”
路闻舒：“别挂在家里明显的位置，丢脸。”
“怎么可能丢脸！”林允澈反驳，转念一想，“行吧，你抽空去我家指导我挂吧。”
他真是想方设法地拐他去他家。
午后日光倾斜，透过落地窗照在地板上，照着一只正在和毛线球玩耍的白猫。
它玩累了，松开毛线球，从地板上爬起来，小跑到沙发边上，一下跳上去。
一根白色猫尾忽然糊了林允澈的眼睛，扫得他眼皮痒痒的。等他眼前恢复清明时，手机屏幕上显示“Game over”。
他扭头看罪魁祸首，白猫一脸无辜：“喵？”
“喵？”
谁还不会喵了呢？
“喵……”
“喵……”
“喵～”
“喵～”
白猫凑上来蹭了蹭他的脸颊，似乎真拿他当同类了。
林允澈“喵”不出来了，伸手帮它顺了顺毛。
“热爱学猫叫，不能学雪豹叫？”一旁看书的男人冷不丁地问他。
“不能……”
他也要脸的OK？
路闻舒又问：“那你在梦里变雪豹后，我怎么玩你的？”
说话这么直白的吗？腹黑属性大爆发是吧？林允澈一边想，一边脸颊爆红。
“都说是梦了！醒来就忘记OK！”
路闻舒摸出手机翻视频。
“过来看。”
他能不看吗？
林允澈磨磨蹭蹭地挪过去，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么不情愿啊？那不看了。”路闻舒作势收起手机。
“别啊，我看啊！”
为博美人一笑，社死一回又如何？
路闻舒点开视频。
其实也不算什么社死。
就是一只蓝眼睛的帅气雪豹趴着岩石上，下巴搭在厚实得略萌的前爪上。耳朵耷拉着，眼神放空，像在思考豹生、等待爱人。
画外音喊了一声“小澈”，是莫里动物园的女工作人员。
它扭头看过来，听见她说“路哥今天有事，不能来看你咯”。
它顿时垂下眼皮，眨了一下眼睛，露出失落又委屈的神情。继续趴在爪子上，任谁喊它都不理了。
“收到这个视频后，我都想把他拐回家来了。”
“……”林允澈露出高兴得欲言又止的表情，“你……”
这种关键时候，他还不好直说“我就是你要拐的雪豹，但是变回人形了……”。
“现在有你这头人形雪豹，不需要了。”
“对！”
要什么脸嘛，要脸追不到大美人！
新消息从手机通知栏里跳出来。
“我回个朋友消息。”
“好。”
林允澈也摸出手机给明应迟报喜。
小明：[滚！老子不想知道你和新欢打得有多火热！]
另一边，路闻舒和言戏尘约好了拿画的日子。心情正好，便对林允澈说：“周六喊上小明来吃饭吧，有惊喜。”
林允澈好奇地追问：“什么惊喜？稍微透露一下呗？”
路闻舒：“让他亲眼看看为什么说我朋友和言演员是同类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