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选了一个入口进入莫利亚迷宫。
今天的林允澈穿的是一件蓝绿花纹衬衣,当真像花孔雀开屏时的漂亮尾羽。然后迈着骄矜优雅的步伐走在迷宫里,闲庭信步一般,满心期待着转角遇到他的大美人。
他仰头看,视野因两旁树丛受限,顿时自我感觉如坐井观天的蛙。
但那只蛙眼界狭小,安于现状,林允澈不是这样。
他一直像困兽,得不到满足,找不到出路。
最初困住他的囚笼就是关于父母的爱与死亡。
林允澈很少回忆父亲林屿。
这比回忆母亲苏卿语还痛。
8岁的林允澈因为吃不到喜欢的鱼香肉丝只好自己学着做,是因为这一年的一场车祸让父亲为保护他当场死亡。
那一天是父母结婚纪念日。
母亲苏卿语把家里布置得温馨美好,等着父子俩回家吃饭,结果等来的是丈夫的死亡消息。
许多年里,林允澈反复回想这一天时也明白,换作是他也接受不了。
苏卿语是一个病人,林屿是她的岛屿与良药。
一场车祸联合她的儿子带走她的人生希望。
林允澈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受害者,但感情的事儿从来不能这样论对错。
他也从来不觉得母亲错了。
她只是生病了,儿子不是可以救她的药。但她努力勉强自己为儿子活下去。
隔了一年,她才试图第一次自杀。
那次被林允澈喊人救回来了。
但母亲冰冷无望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做错了。
父亲间接因他而死,是他对她造成的第一重痛苦。
勉强生病的她负责任地为儿子活下去,是他对她造成的第二重痛苦。
母子之间有爱,但他回应不了她的求救,是他对她造成的第三重痛苦。
让她痛苦的他本身也是无辜又痛苦的受害者。
所以这不是具体到某个人的对错与否,而是爱与活着本身附带的东西,人人都会面对。
9岁的林允澈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的他知道,尊重、理解和接受她的选择。
爱不能只是伤害、囚笼和枷锁。
10岁的林允澈站在紧闭的浴室门前,听着窗外的雨声,看着门缝露出来的光,心里想的是“妈妈,你还是去找爸爸了,对吗”。
这一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以及林屿的忌日。
林允澈知道,不是这一天,也是明年、后年……年年的这一天。
他留不住一个注定离开的人,也不愿年年活在失去的恐慌里。
当13岁的表姐楚雾把他护在怀里,捂着他的眼睛说“小澈,不要看”时,他想的是“没关系,妈妈只是去找爸爸了,我们都得到解脱了”。
否则他时不时就会想,父亲不救他就好了,他应该活下来,和母亲再生一个小孩。
他宁愿死在那场车祸里。
哪怕人生短暂到只有8年,他也是带着与身边人双向奔赴的爱意,带着对美好生活和世界的爱意突然去世。
这是有遗憾但美好的短暂人生。
这样的想法不是出于恨,而是出于爱。
他从不后悔成为林屿和苏卿语的儿子。
8岁之前的他因他们是备受宠爱的矜贵小王子,是真正骄傲自恋主动热情的小花孔雀。
但他太小太蠢太无能了,当不好他们的儿子,救不回来他们,守不住美好的家。
也是他运气不好,与他们的缘分太浅。
所以他年年不怎么去看他们,也很少去想他们。每年捧着红玫瑰花祝他们再续情缘、锁死一对。
他希望下一世的苏卿语不再生病,林屿不再遭遇意外。他们两人之家也好,有别的爱情结晶也罢,反正就是顺遂一生、幸福美满。
这一世的他一直勇敢主动热情地去寻找他要的大美人。
只是找得确实不太顺利。
做一次“感情测试”时精心挑选的谈雪,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苏卿语的影子。
他觉得谈雪走出感情阴影,主动尝试新恋情,挺好的。
结果证明她也是病得不轻的样子,林允澈也挺痛苦的。
他只能故作镇定地说句“运气不好,看错人了”,然后落荒而逃。
他只能谨记教训,继续很蠢很渣但很老实认真地寻找他的大美人。
事实证明被困在情感迷宫里的人,始终不放弃挣扎,不放弃寻找出路,最终会得来不会坏过绝望等死的结果。
如今的谈雪已经开启新的美好人生了。
他也找到他的大美人了。
现在,他可以打电话给他的大美人求救了。
“路哥,来接我一下呗?我真找不到路了。”
“找不到路,你找我?”
“啊,你就是我的‘路’啊!”
“……”
林允澈找了一处石凳坐下,安安心心地等着他的“路”来找他。
在动物园里当抑郁豹时,他无数次骂自己为什么要手贱推开那道“命运之门”。
做人本身就挺痛苦,但他没有抑郁,努力寻找和制造快乐。
魂穿成一只动物园里的雪豹后,他是真抑郁了。
吃不下肉,喝不下水,睡不着觉,整天躲在角落里“豹豹祟祟”地看着围栏外的人来人往。
跑是跑不了的,怎么变回人也是不知道的。他寻思自己可能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被命运如此无情玩弄。
他还不能主动寻死,只能绝望地等死。
直到他听见园里的工作人员说大帅哥明天又来拍豹豹了。
大帅哥?有多帅?有他帅吗?
又来拍豹豹?靠!
林允澈这头抑郁豹恨不得连夜挖个地道逃跑或者埋了自己。
然而“明天”准时到来,太阳照常升起,他照旧蹲在老地方“豹豹祟祟”。
唯一不一样的是,他看到一个大美人踩着一地阳光出现在园区里。
他穿得简约低调,只是常见的蓝白格纹背心,内搭白衬衣,再配一条浅蓝牛仔裤。
他是清俊迷人的长相和强大诱人的气质。五官走势和轮廓很有线条感,显得锋锐凌人。五官的形状又很古典清正,笼罩一种柔和的韵味。
因而他不是局限于性别的“帅”,而是一种男女通杀的“美”。
这样的他背着相机走进来就如一位美院最受欢迎的青年教授,一束低马尾又给他在端庄清雅中增添一种叛逆味道。
所有雪豹就如猫看到了猫薄荷。在树上的跳下来,在屋子里的跑出来,在假寐的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向他飞奔而去。
最后他就如一朵被雪豹们守护的高岭之花,天然对它们散发无法抵抗的诱惑力。个个都想独占他,又个个温顺地趴在他身边任他抚摸。
就一头抑郁豹躲在树下呆呆地看着他,而他注意到了他。
那一刻的林允澈彻底理解母亲的心情。
她不只是受困于对父亲的爱,宛如被感情控制一般。更多的是作为病人对良药的渴求,对活着的希望以及对美好的向往。
“小澈,过来玩。”
没人拒绝得了大美人的邀请。
抑郁豹向他优雅缓慢地踱步而去。
主要是因为营养摄入不足,跑也跑不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
路闻舒踩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刚从树丛后面露出身影,只见眼前人如那头叫小澈的雪豹向他飞奔而来。
嗯,说他是一头试图成为他的专属人形雪豹不算错。
林允澈一把抱住了路闻舒。
冷静如他都愣了一下,犹如第一次被小澈扑倒舔脸一样。
“小澈”就是热情主动起来不讲脸面和道理的存在。
林允澈感觉到路闻舒看似清瘦的身体有坚实烫手的肌肉。隔着彼此单薄贴身的布料炙烤着他的手心、胸膛、脸颊和心脏。最后反馈给他奇妙异样的,从未有过的,附带致命吸引力的迷人感觉。
如果天边冷月散发香气,也许就是路闻舒身上的气息。
看似清冷脱俗,不为任何人束缚和停留,实际会很温柔地普照所有人,照亮他们在黑夜里前行的路。
而路闻舒这轮冷月是可以私有的,就如猫也能被养熟。
只要他足够有趣、耐心、热情……不怕拒绝与受伤。
这些正是他在孤独漫长的时光里养成的品质。
路闻舒被他抱得身体有点僵硬,心跳有点快,呼吸有点沉重……林允澈怀疑他可能心里当真想着拔他的漂亮尾羽,一边拔一边问“还敢不敢抱我了”?
没关系。
反正尾羽还会长出来,说不定长得更加漂亮喜人。
反正他不推开,他就不松手。哪怕推开了,他下次也会找机会再抱。
他找了这么多年的大美人,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放弃他。
林允澈大着胆子抓住那束像猫尾巴的低马尾,漂亮顺滑,爱不释手。
“你疯了么?”
“可能吧。”
路闻舒倒也理解。
林允澈的内核和小澈挺像的,有点悲观和抑郁。
小澈喜欢躲在角落里思考豹生,从来不跟别的雪豹玩,谁凑上去它就一爪子扇过去。
它也不喜欢和人类互动,在旁人眼里是一头高冷帅气抑郁豹。
它就喜欢他,第一眼就表达了这个意思。后来也因他不再那么沮丧抑郁,会在他面前各种表演,仿佛他成了它的药,每天按时吃。
一天不吃就不开心,天天对他望眼欲穿。
每回他去了,它还会揍别的豹,不让它们跟它抢他,然后又跑到他面前温顺卖乖。
林允澈就是如此。
他不是对谁都主动热情,看似多情瞎撩人,实则心里有底。
“路哥,我老被你说像那头叫小澈的雪豹,我昨晚真梦见自己变它了!”
林允澈笑嘻嘻地告诉他。
路闻舒知道他说话总是七分情意三分假,假还假在关键处。
这是一种狩猎和自我保护手段。
而且很多时候真假对错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不愿意相信和接受他。
“那你表演一下雪豹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