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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二十七)唐忆·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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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过了宵禁的时辰,四周一片寂静,离无妄不算小的声音自然是被薛常听得清清楚楚。

“你又在说什么……”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是真的很想揍人,快要忍不住了。

离无妄这下子有点慌:“这……将军我错了,我是真的不知情,等事情结束了我一定去月宫请罪。”

一番道歉行云流水,薛常的表情很复杂,几次张嘴却没有声音。

“将军,嗯……那个……我可以了解一下实情吗?”离无妄一改之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问得非常小心谨慎。

薛常盯着离无妄,绝望地开口:“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会行吗?”

离无妄当即摇头:“这种时候放你一个人,只会让你越想越难受,不如和我谈谈心。”

“你大爷的,”薛常伸出右手按着太阳穴,“我看出来了,你真的不是人。”

这话表达的意思就很复杂了,离无妄想来是听明白了,她不再追问,只和薛常一起静静坐着。

夜色渐浓,月光越过院墙照进小花园。院子里并不黑,连廊上的挂灯,水中花灯和皎白月光点亮了眼前美景。不知不觉间,薛常已经喝了不少酒,他脸颊泛红,略有醉意。

“你喝吗?”薛常拿起一坛酒递给离无妄。

江南地区酿造的梨花春香气清淡,不烈却醉人,离无妄捧着小酒坛轻轻晃着,没有打开:“多谢将军,可惜我不喝酒。”

“将军……”薛常靠在连廊的柱子上,“呵,当年娘亲说过,薛这个姓很适合在后面加上将军二字,她想像大将薛礼一样保家卫国。父亲死后,她就扔下我和千柳去了边关……其实也不能怪她,失了至亲,这片土地,这处院落都成了每晚的噩梦。连几岁的儿子都能撇下,可想而知她受不了。”

离无妄把酒坛放到旁边:“将军,你醉了?”

“我不是将军,”薛常说话声中都夹杂了几分醉酒的迷糊,“只不过是个小副尉罢了……从习武开始,千柳就相信我能走到将军这一步,他说我对用兵的见解很独到。我在他面前夸下海口说,我将来会当上大将军,想想看,一文一武,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治国平天下……咳……”

薛常神情恍惚,怔怔地看着手中酒坛:“杨千风是爹给我的名字,他说当年把还是婴儿的我抱回来的时候,娘已经怀了孩子,他就一下子想了两个名字。塞北风和江南柳,就像母亲和他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仍然惦记着边塞,就算在战场上重伤,差点丢了命,她还是回去了。”

离无妄刚要说话,薛常粗暴地打断,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先听我说!后来我也去当兵了,原因有很多……可能在旁人看来,我不过是养子,不能和千柳相提并论,不该抢了他长子的身份。

“我和千柳说,我要去边关找娘亲……更有人猜,我是怕受到杨家牵连,杨国忠那老贼,我一定饶不了他!哼,这些都不对,我其实是逃去边关的。那一年春天,就在这里,千柳教我《礼记》,可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他反反复复的几次都解释不通,急出一身汗来。他解开外袍随手扔在花园里,又把腿伸进水塘纳凉,那可当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几年了,我竟不知道自己对他有那种心思……这种混账想法让我心里不安,所以我逃跑了。”

“将……”

“你闭嘴!”薛常再次打断离无妄的话,“后来我在军队中一直用薛常这个名字,只有几个人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好像……后来他来看过我几次,我以为这段感情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消失,结果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的声音逐渐模糊,看起来是快要睡着了。离无妄见状抓着薛常的肩膀猛晃:“先别睡啊!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薛常迷迷糊糊地苦笑着,“千柳已经不在了,我再后悔有什么用。后悔当时没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后悔承认得太晚,我没能护着他……娘当年开玩笑说要是我敢让千柳伤着,就要打断我的腿,呵,我倒希望这话现在还能作数。

“若是我留下,如今被杨国忠设计陷害的就不会是千柳……他死了,我还当什么将军,军功有什么屁用,又换不回人命……不过是……”

“将军?将军?”离无妄看着不省人事的薛常和旁边的空酒坛,几次晃人都没有效果,只得拖着薛常把他送回房中,“在外面睡要出事的!”

几天后方和跟他那个脾气不好的徒弟出现在了书院,随之而来的是一靶子糖葫芦。

“前几天我估摸着大家的情绪都不会好就不敢来,我不会安慰人,所以今天带了糖球,算是赔罪。”方和一边和认识的人解释,一边招呼着小孩来吃糖葫芦,“薛常如何了?”

离无妄正要来打招呼,随口说道:“前两天喝多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天,现在可能还在喝酒。”

“这样啊,”方和递过来一根糖葫芦,“我以为这么多天过去,他该能听得进话了,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找他了。”

鲜红的山楂果外裹着一层蜂蜜和砂糖,五六粒串成一串。蜂蜜可不便宜,饶是离无妄对吃不讲究,也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书院里算得上小孩子的更是一拥而上瓜分这些糖球。

“昔音!”她冲着正在角落坐着的姑娘大喊,若是杨昔音再来晚些,恐怕就吃不上了。

杨昔音闻声而来,看到这些红通通的山楂球,低头又抬头,根本挪不开眼。

方和笑眯眯递去一根。

“哼,给昔音也就罢了,怎么离无妄也来蹭吃,”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按在离无妄头上,“你说是不是?”

“秦晴,你先闭嘴。”这回离无妄连说话都不带尊重的意思了。

男人仍然是穿着黑色外袍和暗绿色里衣,不同的是今天头发上没有树叶了。

“你先接的糖葫芦,为什么要我闭嘴?”秦晴在离无妄的头顶胡乱揉了几下,把人的头发揉成一片鸡窝。

离无妄打量了这人一会,道:“秦先生,今天记得带上装竹笛的袋子了?”

秦晴被这话呛得皱眉:“前几天伤心成那样,谁还有功夫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倒是你,你那冷漠的样子怎么说都不像十来岁。”

方和在一旁微笑着听他俩拌嘴,这会插嘴道:“那秦晴公子要不要来一串?”

秦晴摆手道:“我就不必了。”

方和捏着竹签,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之前和你一起的那位……”

“你是说琳琅吗?”秦晴看着杨府的方向,“他还有事,应该要再忙几天。”

方和略有遗憾:“好吧。”

从刚才起就坐立难安的杨昔音轻轻扯了扯方和外袍的薄纱:“大哥哥,沐师兄还没有糖葫芦。”

她耳根都有些发红了。

方和把手中糖葫芦递给她:“是嘛,那就麻烦你转交一下啦。”

“嗯。”杨昔音害羞得不敢抬头。

离无妄解释道:“她怕生,方哥哥不要介意。”

方和笑道:“没事。”

方和觉得没事,他身后那个脾气不好的年轻人脸已经黑了大半,甚至整张脸都在用力才能维持一个不太失礼的正常表情。

“无妄,”杨昔音又扯了下离无妄的袖口,“我们去找沐师兄吧。”

离无妄点头,对方和道:“方哥哥,我还有事,先走啦。”

方和回了一个微笑:“你先忙吧。”

两个小姑娘向书院后的小院子走去,离无妄的笑容有点僵:“昔音啊,你管沐筱白叫师兄,又管杨千柳叫师兄,这不太对啊。”

小姑娘看上去没怎么想明白个中缘由。

“你看啊,”离无妄伸出一根手指,“沐辞秋是杨千柳的师兄,沐筱白是沐师兄的孩子,怎么能再叫师兄呢?”

“啊!”杨昔音大惊,“那怎么办?我以为所有人都叫师兄师姐就行了!”

离无妄思考了一会,道:“你如果和我一样维持身形不变,等再过几年你就可以叫他师兄了,现在要不先叫沐哥哥?”

“对哦!”

小院内有一棵年轻的银杏,树下,年轻男子正在教一个男孩弹琴。

“沐哥哥!有好吃的!”杨昔音晃着手中鲜艳的糖葫芦。

正在学琴的男孩转过头看到她们,与身旁人说了两句就起身跑过来。

离无妄却紧盯着树下的青年。

“糖葫芦!师兄给我买过这个!”沐筱白舔着山楂外的蜂蜜心情激动。

“沐哥哥,这位是?”离无妄语气不算很友善,“我第一次来这边,没见过他。”

沐筱白回头看着树下抚琴的青年,道:“他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是我师兄!”

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得意,但仍有不少伤感的气息。

“最近发生了好多坏事,爹娘去了,连杨师叔都,唉……不过师兄一直照顾我。”男孩眼神清澈,是实实在在的只有十来岁的人族孩童。

离无妄径直走到青年面前,略行一礼道:“在下离无妄,敢问阁下大名。”

青年弹完最后一个泛音,睁眼看着离无妄,表情也不太和善:“林海。”

旁边有两个小朋友在场,二人没有僵持很久,离无妄转身带着杨昔音离开。

“无妄,你似乎不怎么喜欢林师兄?”杨昔音很是不解,“师兄人很好的,平常也很关照我。”

离无妄沉声道:“他不是人族。”

“欸?他是妖吗?还是魔?”杨昔音悄悄回头瞥了几眼。

“他身上的气息很古怪,像是刻意隐藏过,”离无妄咬下最后一颗山楂,“感觉上,可能是神族。”

“神……神族?”少女一把抱住离无妄的手臂,“神族不是说对人间没有兴趣的吗?”

离无妄歪头躲开直直冲她头发而来的糖球:“不知道,怕什么?有我罩着你呢。”

待到杨千柳的尸身下葬后,薛常决定回塞北,离无妄又去见了他一次。

“怎么又是你?”薛常显然不太乐意见她。

离无妄完全无视了这句抱怨:“你要走了?”

“是啊,”薛常在杨千柳的遗物中反复斟酌该带什么走,“我从军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护家,二是守国,千柳如今不在了,我也只剩这个大唐能去守着了。况且……”

薛常的表情凝重起来:“千柳之前和我说,这天下可能要大乱了。我自己也隐约能察觉到些什么,所以不能不小心。”

离无妄看着他把杨千柳那一缕断发仔细包好,收进行囊。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将军!”

“什么?”听多了离无妄这么称呼,薛常已经不再纠正她。

“将军除了杨师兄之外,还有别的意中人吗?”离无妄话中透着些许振奋。

薛常听着可就生气了,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不对,那也未必……”离无妄捏着下巴思索着,又道,“没有,没什么意思。”

结果薛常上马时还是气鼓鼓的。

三年后,安禄山在范阳起兵,战乱由此开始。

在前几年,南方一带还没有被波及,离无妄留在苏杭。薛常时有家书传回,因无人收信托她在杨千柳坟前烧掉。离无妄深知没有九泉之下和死后世界一说,如果自己不拆开看看就不会有人看到了。于是离无妄总会自己偷偷先看一遍,也因此得了不少北方的消息。

安禄山来势汹汹,很快就占领了东都洛阳,继而攻陷皇都长安。权倾一时的宰相杨国忠和其妹杨玉环在马嵬驿身死,李亨在灵武登基,江山又换了名。

在这期间,离无妄身边也发生了不少事。秦晴与琳琅离开书院,一路向北支援朝廷,却从此杳无音讯。

她最后一次收到的家书中说——

朝廷意图向回纥借兵收复洛阳,我作为军中校尉需要带兵攻城,这场仗恐怕九死一生,希望回纥人不要太过分为好。洛阳虽然在关内,才至秋季却就异常寒冷,士兵中竟出现了冻死的人。曾经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剩下一个了,他说起很多年前你到边关探望我,见守军冻得浑身僵硬,把身上斗篷脱下盖在士兵身上。结果呢,你冷得哆嗦,拽着我跑回营地,只留下一句话说,‘我只有一件,你们轮着盖吧,可别让旁人瞧见。如果因为抢这个打起来,我可是罪魁祸首!’他说当时看你就像看天上的菩萨,但是我一直没和你说,后来他们确实因为抢那个斗篷差点打起来。唉,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五年了,有时回想起和你一起度过的日子,我仍然会觉得恍惚茫然。

身上多了几处新伤,因为天太冷,那些陈年旧伤也隐隐作痛。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你十九岁那次带来的伤药,我前些天在旧箱子里找到了,还没有用完。最近我见着方和了,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反倒是他那个徒弟,瞧着反而比他更年长。这次他在北方停留也是为了打探局势,听说他有个朋友希望等洛阳收复后送粮食来北方卖,谢天谢地,对于我们来说,粮食不够确实是当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对了,他似乎身体不怎么好,头发全都白了,而且剪短不少,听他说这样好看而且更方便。

不聊方和,我最近还算不错,除了身上几处伤一直在痛。从前在边关生活几年,我不怎么怕冷,所以更保暖些的衣物,我就像你曾经那样,分给士兵们。他们比我可怜多了,我算是有点地位,写的家书有门路送出去,他们连向家里人报个平安都难上加难。小孟很担心小沐沐的情况,但沐沐身在江南,应该不会有问题,倒是小孟,自己都没几岁,还要上战场。刀剑无眼,说起来,上一次打仗,我中了敌兵的流矢,所幸性命无大碍,但右腿直到今日仍然胀痛,但愿不会妨碍此次攻城。

若是有幸活到战争结束,我就辞了官回扬州去,在原先的宅子旁盖一间小屋,余下的寿数里当个庄稼汉。只怕是难,虽然有中原的侠客前来帮忙,但安禄山的军队中也有不少奇人异士。我的内功是从小和你一起练的,你最知道我的本事,但敌军有比我强的人,实话说我很担忧。但睢阳那一战我们做得够好,所以如今反击也不是异想天开啦,我只是区区一个士兵,能做到的也只有拼死一战了。你熟读兵法,对历代的战争也有些研究,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如今的想法。

虽然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但不必为我担心,此战的所有结局都在我预料。

离无妄读完家书后默默良久,决定出发去洛阳一趟。

“带我一起去嘛,我也想出点力。”杨昔音第三次撒娇要同去。

离无妄仍然不答应:“不行,我一个人最少能自保,你去的话太危险了。”

杨昔音拿着练习时用的未开刃的剑,大声道:“我尽量不拖你后腿!哎哟!”

离无妄轻拧着少女的耳朵:“等你能在我手底过三招再说。”

“你耍赖!”杨昔音委屈得很,“你总是用法术……额,内功!”

离无妄摊手:“外面的人也用内功,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相反,像你这样的小女孩,他们会先拔了你的指甲和头发,再炖汤喝。”

“呜……”这回杨昔音老实了,“那你早点回来。”

“知道了。”

离无妄从更南方一路行至姑苏一带,停留了这些年,如今第一次踏上去北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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