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近日，京城巷陌流传了三则八卦。一是传闻中有起死回生之术的薛掌印是女子，得以隐瞒多年，是被妖邪附体，是以告发她的铁血一夜之间得了失心疯；二是曾红极一时的花魁牡丹暴毙街头，是失了铁血的依仗，被情杀；三是蒋欣贺流连绣衣阁，迷恋曼陀罗，龚岑非要和离，被龚留群拦下了。

萧清鹤本在翰林院的办公所忙于公务，就听商安楠在一旁叨叨不停。待商安楠念叨完，方慢悠悠开口。

“看来，藏书阁的书你是收拾得差不多了。”

商安楠汗颜：“啊不，下官是想，萧少师你如今有监察文武百官之职，此等荒谬言论，自当及时告知，好让您制止。”

萧清鹤放下书卷，语重心长道：“天下悠悠众口、焉能阻止？”

“这薛掌印都快被吹捧成怪物了。”

“嗯。”萧清鹤心说，动静越发，才越好。好比这龚岑，且看蒋家如今的势力，京城谁人敢背后嚼舌根。无非龚岑刻意为之，想把事情闹大，方能和离成功。所以，三则八卦，当属最后一则还算属实。

至于这第一则，是薛晴羽入狱前干的，还是一传十、十传百，就不得而知了。

商安楠见萧清鹤缺乏兴致，恹恹告退。

“你若想见清漪，自行去萧府即可，不必成日在我跟前晃悠，我是个开明的兄长。”

商安楠听闻，步子一顿，飞也似的跑了。和萧清鹤同僚的几年，总觉着萧大人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

而被议论纷纷的当事人薛晴羽，此刻一身浅紫色女装，淡然坐在牢狱的矮木凳上，对着烛光，安静看话本。

当走廊的脚步声响起，薛晴羽只当是赵舒或萧清鹤来了，懒得抬头，直到对方不熟悉的声音响起，薛晴羽方抬眸。

“薛……”郑修策话到嘴边，看到转过头的薛晴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亦不知该称呼薛掌印还是薛姑娘。

薛晴羽点点头：“好久不见，门没锁，进来吧。”

郑修策诧异之余，碰了碰锁，果然虚掩着。郑修策看着薛晴羽好整以暇的样子，哭笑不得。

“曾想过无数次见面场景，唯独未想到此番景象，薛、姑娘倒是自在。”郑修策在薛晴羽对面坐下，自袖口取出一份包装精致的糕点，“本以为薛姑娘处境不佳，带了些点心来。”

薛晴羽目光仍盯着话本：“郑修撰这是感念当初困境时我的看望之恩？还是我将仇人证据交至你手中？那些证据非我搜集，不过看你出入仕，最合适告发罢了，细数下来，也算各取所需，你不必心怀感激。”

“薛姑娘的冷静，当真与薛掌印如出一辙。此前我还在想，是否是铁血栽赃陷害。如今看他那副失心疯的样子，只怕也是姑娘所为吧？”

薛晴羽嘴角上扬，不作回答：“既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少来见我，没的被有心人瞧见了，不妥。”

郑修策听闻，却下定决心般，起身恭敬道：“郑某斗胆，想求娶薛姑娘。”

薛晴羽正欲握住茶杯的手一抖，险些打湿书卷，心下气恼：“郑修策，你这又是闹哪出？”

“调查此事的萧少师，虽从不私交朝臣，但我和他是同僚。若我说，我和你情投意合许久，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薛晴羽以为郑修策能想出什么好计策，谁知是此等下下策，直接摇头。

“你且去找萧少师试试看呢。”薛晴羽复又拿起书卷，一副懒得搭理郑修策的样子。

郑修策汗颜，作揖离去，当真前往萧清鹤办公所外徘徊。

到得午膳时分，萧清鹤甫一出门，见郑修策面色焦灼，不免关切询问。

“郑修撰这是怎么了？”

郑修策作揖：“确有私事，想同萧掌院商议。”

在翰林苑，郑修策是唯一规规矩矩喊萧清鹤“掌院”的人，不似旁人敷衍喊一声“萧大人”，更不会讨巧般喊“萧少师”。

萧清鹤素来爱才，又欣赏郑修策的为人，只得忍着腹部的饥饿感，迎郑修策回室内，又沏了壶茶。

“郑修撰还是第一次来这找我，所为何事？”

郑修策盘腿坐在萧清鹤对面，汗珠逐渐自额头上落下，好半天不敢吭声，端起眼前的茶盏，垂头品茗以掩饰心虚。

“郑修撰？”萧清鹤自问也非严厉的上司，怎就把人搞得如此紧张？

“我……是这样，调查薛掌印一事，可是由……萧掌院牵头？”

萧清鹤闻言，松了口气，默默笑了：“我当什么事呢，你可是有什么证据？”

“非也，其实，我与薛掌印……情投意合，想求萧掌院网开一面……”

“啪嗒——”萧清鹤的杯盏倒下，滚烫的茶水铺开，有几滴飞溅到手背，惊得萧清鹤站起身。

“萧掌院！”郑修策赶紧起身，用一旁的湿布擦拭萧清鹤的手背。

萧清鹤摆手：“无妨，你坐。”

萧清鹤已默默将薛晴羽骂了无数遍，这女人，真是个妖精！惯会招惹男人的！

“虽是难以启齿，但恳请萧掌院放薛姑娘一条生路，属下愿当牛做马，用余生偿还。”郑修策郑重叩首，额头撞地，久未起身。

萧清鹤亲手扶起郑修策：“不曾想郑修撰如此高雅清廉之人，亦有软肋。你先回吧，今日之事，莫要向任何人提及。”

郑修策搞不清楚萧清鹤有否答应，不肯离去，被萧清鹤用眼神恐吓一番，方迟疑离开。

薛府众人也未闲着，赵舒取了没有官印的东西去变卖，以防万一。门客们纷纷思及薛晴羽之前的话，开始寻找生计。

无奈薛晴羽刚进诏狱，尚未有定论，众人对薛府人避之不及，生怕得罪权贵，门客们只能无功而返。

到得晚上，众人围拢在一起，赵舒翻出一箱银子，语气委婉。

“如今的形势，掌印怕是再难翻身。这些都是府里能变卖的东西换来，若有人想走，不妨取了，离开京城，去外乡安生。京城动荡，不知何日方能平息。在薛府尚未被查封前离去，或许可换得一线生机。”

裴俊达第一个站出来：“我不走，其余人随意。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即可，不必勉强。”

姚茜也站出来：“我也不走，薛掌印收留我们多年，如今方知是女子。想来，这些年过得不比我们轻松到哪里去。我好歹要在京城待到结果出来，知晓她今后去向才好。”

李翎也点头：“那我也再等等。”

其余人未说话，但表情已流露出同样的想法。赵舒内心感慨，朝夕相处多时，这帮人不算狼心狗肺，知晓掌印的一番心意。

赵舒快速背过身，逼退眼泪，笑着环顾众人：“自己做的选择，日后别后悔就好。我得去给掌印送些东西，你们好生待着。既决定留在京城，就别乱跑，保不齐有掌印昔日的冤家惦记。”

赵舒一走，众人闲谈片刻，各自回苑，唯有姚茜跟着裴俊达。

“有事？”裴俊达很快回过头。

姚茜步子一顿，说出心中所想：“你心底的人，是薛掌印吧？”

“这么明显？”裴俊达间接承认。

姚茜眼底的悲痛一闪而过：“好几次见你待薛掌印不一般，本当是断袖之癖，如今倒知晓了原因。若是她的话，我是信服的。”

“姚茜，你亦有你的好，不必拿自己同旁人比。”裴俊达笑了笑，姚茜想回应微笑，岂料比哭还难看，忙不迭跑开了。

裴俊达此刻顾不得其他，只一门心思在薛晴羽身上。四下无人，裴俊达来到后院的墙角，掀开倒数第二行的砖块，空无一物。

薛晴羽出事当日，裴俊达便向绣衣阁递了消息，请求红四娘帮忙。两日过去，绣衣阁未传递任何消息。

裴俊达当即决定，入夜跑一趟，问问怎么回事。

华灯初上，裴俊达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直奔绣衣阁。红四娘照例在门前热络招呼来客，看到裴俊达的一瞬，面色微变，冲不远处的丁香使了使眼色。

丁香很快来到裴俊达身边，巧笑嫣嫣，亲昵挽住裴俊达的胳膊，在后者挣脱前，压低声音道：“请公子随奴家来，莫声张。”

裴俊达只得乖乖就范，随丁香到了第三栋楼，直奔三楼最里间。

“公子请进。”丁香推开门，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整个厢房的布置也简单别致，瞧着便很舒服。

“这是红姨的房间，一般人可进不来。”丁香关了门，替裴俊达倒茶，“公子稍后，待曼陀罗子时起舞，红姨就过来了。”

裴俊达仔细端详了丁香：“曼陀罗未来时，你可是花魁，如今失落吗？”

丁香莞尔：“百花争艳，各有千秋，有何好失落的？阁里这么多姑娘，命运不尽相同，更多是无奈。”

“你倒看得通透，难怪一直伴随红姨左右。你的目标，是接红姨的班吧？”裴俊达喝了口茶，唇齿生香，品得出是上好的西湖龙井。

丁香竖起大拇指，对自己的野心也毫不避讳：“公子聪慧，如此，将来我们交谈会省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