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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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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回林府的马车上,沈嫣给林潋看了眼她极其宝贝的字幅,被林潋另辟蹊径地解了一通。解得沈嫣芳心大悦,字幅丢在一旁,“宝贝”的顿时从字幅变成了林潋这新认的妹妹,还哈哈大赞林潋不愧是林府挑选出来给皇子伴读的。

而实情是,林潋虽确实是林府千挑万选出来的,但这挑的方向嘛,可能跟沈嫣所想的不太一样。

综合皇宫内外及林府地下流传的各种版本推断,事情的真相大致如下:

自六皇子六岁进北书房起,伴读的一直是何丞相府的公子。这位丞相公子和林意洋同年,只比六皇子大两岁,却不但管得六皇子服服帖帖,连整个学堂里的小皇子们都听他的。他轻咳一声,比夫子的震山咆哮还管用。奈何丞相公子十三岁上,府里母亲病了,病得时好时坏,一醒便叫儿子,儿子不在便垂泪。丞相怕夫人此生的泪就此还完要归天了,于是三不五时地停了小公子的课,让他在家陪着,省着点母亲的泪。

大盛朝重孝。是以皇帝陛下也不好强留,为表对丞相公子多年敦促六皇子的感激之情,皇帝还专门给他另请了位先生到府上,叫他好一边侍奉母亲,一边继续学业。

这厢丞相公子回府几个月,那厢六皇子哭唧唧思念好友之余,渐渐发现学堂里群龙无首,三四五六国鼎立,身逢乱世,可不正是男儿大干一番事业的好时机嘛!

于是乎,以六皇子为首,众学子上课时轮流着三顾茅房,考试时一条锦囊妙计、步步为营地传遍所有书案底,交功课时搭配着使缓兵之计和苦肉计,夫子抓作弊时声东击西,夫子留堂时金蝉脱壳……总之,孔子老子庄子墨子不知记得多少,《孙子兵法学堂版》倒是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于是理所当然的,几位正吐着血、刚吐完血、又准备吐血的夫子频频参见小皇子的源头,而又理所当然的,作为源头的皇帝老父亲逮着六皇子就让他在打骂罚、再打再骂再罚的轮回里历劫千遍。六皇子每一世都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等太阳一升起,小皇子重生,一切如故——大概夜里被偷灌孟婆汤了。

这轮回的惨案隔几天便上演一遭,终于在某日,皇帝和林将军议完政事后,突然大赞了一番将军府儿女,无论见过没见过,一律夸英气正直,聪明盖世,人中龙…吓得将军大人扑通一声跪下,大喊儿女愚钝、自己愚钝、全家都愚钝。皇帝陛下这才关心道,你家孩子书都读完了吗?没读完的话要不要来和朕的幼子做个同桌?

皇帝陛下实属逻辑严谨,思虑深远:龙生龙、凤生凤,将军镇国,他的儿女…镇个同桌应该不成问题吧?

将军回家立刻禀明夫人,两人齐头一起数着自家儿女库存——林渊比六皇子大整整四岁,去给六皇子伴读,倒耽误了林渊的功课。林意洋常年混在军里玩,根本不愿拘在“学牢”里带小弟弟,打骂劝了好几次,最后逼的小意洋捏着拳放了句狠话,“行,我进宫练练手去”。把将军夫妇吓得,可别伴读伴得诛九族了,于是只好算了。林汐和六皇子同岁,倒是刚好,但夫人扭捏着,只说舍不得让她去伴读。将军再问,夫人只顾低头抹泪,抬头大哭,将军也只好罢了。夫妇俩挑来选去,只恨没多生几个,最后终于想起来,喔,还有个林潋。

当时林潋从后院出来快两年了,让她写一个“?”字,她在中间画个“合”,在左侧添三点水,在下边右边连画三个“人”,盯着字,歪头想想,给右边最大的“人”画顶帽子。这还是林渊从前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描着学来的。

而现下林府既定了让她去伴读,自然得赶鸭子上架,匆忙给她请了两个“七日状元速成班”的夫子,没日没夜地轮番塞书到她脑子里。一个月,背完了四书和《诗经》。将军捧着书听了几段,说可以了,遂送到了六皇子身边,每天一起上学。

林潋进了北书房,才知道皇子们还在学《论语》,《大学》都没开始讲。林潋一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超前学完了。夫子见她一个新来的女娃娃,也不想为难她,挑了句最简单、最贴合她身份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问她怎么解。林潋站起来,整个呆住了。什么叫怎么解…

她张了张口,接着夫子那句径直往下背,“呃…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大家吃吃偷笑。夫子的戒尺拍拍书案,“让你解书,不是让你背书。”林潋一缩,顿时羞红了脸。

六皇子站起来,向夫子拱手,“先生,我觉得她解得很好!”

林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夫子皱着眉,“那请六皇子来说说,她怎么解得好了?”

六皇子像古画里那些圣人们一般,一甩飞扬的袖袍,激昂发言,“解书,是先生的职责~不是学生的职责!她要是解了,可不谋了先生的位了?”

大家哄堂大笑。夫子气得手都抖了,手上的一卷书不敢摔到六皇子脸上,又不敢摔到林府小姐脸上,怒得一拍书案,罚了两人到亭外树下站着,下课留堂!

林潋头低低地站在树下,小声道,“六皇子,对不起啊。我是很晚才读书的,有点笨,连累你了。”

六皇子无所谓地摸摸袖子,想着自己刚才应该挺帅的,满意一笑,“害~翻来翻去讲这篇,我都快睡着了,出来站站更好。我叫黄明宇,你呢?”

“林潋。”

“他们说你比我大一岁,那你叫我明宇好了。”

林潋怯怯地点了点头。六皇子拉拉她衣袖,“你别怕,不会解书有什么的,考试也是考默书而已。你背书这么厉害,到时候记得写下来递给我。”

林潋又点了点头。六皇子小声说,“潋姐,下课了我带你去御花园玩,池里最近生了一大群小鸭子,毛茸茸的,路都走不稳,可好玩了。我偷偷藏一只给你带回去。”

林潋想了想,“那个,明宇,什么叫解书啊?”

六皇子哈哈笑,“就是说,古人写书自己没写明白,夫子讲书自己没讲明白,学生听书自然就没听懂了。于是夫子问学生,这句什么意思呀?学生也问夫子,这句什么意思呀?这就是解书。”

林潋理解不能,“那…谁知道这些书在讲什么呢?”

六皇子无奈地看着她,“傻不傻,肯定没人知道啊!有人知道的话,那干嘛不写本书把这些都讲明白?”

“那,下次夫子再叫我解书,我怎么办?”

六皇子理所当然道,“乱答呀~你解不出来,大家才会说夫子辛苦了。让大家敬重夫子,是学生的责任!在其位,谋其政,现在懂了吧?”六皇子嘿嘿一笑,“然后夫子就会奖励你出来看鸟儿晒太阳啦~”

林潋不敢苟同,“可是我看夫子挺生气的,不像在奖励我们啊。”

六皇子耐心道,“害,不怪你迷糊,我有时也迷糊。他们大人就是这样的,爱得深…呃,骂得狠。我父皇也天天逮着我骂呢,我母妃说,父皇最爱我,所以骂我最多,然后她也开始骂我。你在家也常被骂吧?”

林潋默默垂眸,老爷夫人从来不骂她,但也不跟她说话。从前是姨娘骂她最多,骂不解气还会打。后来就只有长姐和昊宇姐,很偶尔地,会重重地说她几句。但也不凶,算不上骂。看来没人爱她深得要骂她。

六皇子看着她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呃…没人骂你呀?没关系呀,我们倆互骂吧,好不好?来,你先骂我一句!”

***

自那以后,三年过去了,林潋可算是大有长进。如今不但知道什么叫解书了,还解得被奖励了沈大小姐一路的哈哈抱抱夸夸小宝贝儿,两人衣衫不整且谈笑风生地从马车上下来,快步从侧门进了林府。沈家母女和阿堇回了林夫人的院子,林潋牵着小青蹦哒哒地回了她的气派丫鬟房。

这厢林潋回了房间,火速做完了今天夫子布置的功课,把一书案的弹弓、小木栓、小卯榫全拨到抽屉里,摊开几张大宣纸就开始练字,萬法皆緣、皆緣、緣、緣、緣……那厢沈嫣一回房就翻出两个黑漆描金盒子,开了锁,左右一翻,每个里面各三屉。沈嫣一层层地抽出来摆在桌子上:耳坠不要,要是她没看错,林潋根本没穿耳;手镯不要,林潋好动,手镯容易磕磕碰碰的。还是头饰好,她用得上。

头饰的话…沈嫣一眼扫过去,珠花华丽娇贵,林潋的衣服很难配;步摇对体态要求严格,林潋动作一大,那步摇甩得跟剑坠似的,又得让人说穿龙袍不像太子。

簪子呢?

沈嫣一支支拿起来摸摸看看,金银镂花的太招摇,没得还给林潋惹麻烦;几支玉的、玛瑙的,玉色是好,但太易碎了。林潋没有自己单独的院子,丫鬟房的门窗都没锁的,要是哪天被谁有意无意地翻出来给摔了,那小孩不得哭死……

阿堇轻轻拉门进屋来,见沈嫣皱紧眉头,看着一大桌子的金银首饰犹豫不决,跟要出嫁似的。阿堇一笑,“哎哟,准备见谁啊?看把你给愁的。”

沈嫣托着下巴抬眸,苦恼地盯着她,找茬娇嗔道,“又被谁给缠住了?一回来就不见人。”

阿堇似笑非笑地瞥着她,“我还没问你呢,今天宫里发生什么事了?马车都给诏进去了,居然还是披着林潋的衣服出来的。”

沈嫣垂眸,“原来你是去找母亲问了。”

阿堇转身倒了杯茶给自己,坐在桌子旁摸着沈嫣的首饰玩,“问你不如问夫人,你总爱大事化小,话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夫人那儿就齐全多了,而且得有人听听她说话,让她全吐出来了,也没那么慌。”

沈嫣说,“我确实没什么事,所以也没跟你提。我只担心…”

阿堇捏起支掐金丝镶珊瑚石珠花,“担心人家,所以在这儿挑赔罪的呢?”

“不是。她今天这样,我怕她以后不好过,”沈嫣叹了口气,“所以想着给她留个信物。以后若有什么风言风语,她呆不下去了,希望她能想到我,还记得来找我。”

阿堇轻笑,“她现在也没多好过,全府都合着当她不存在。如果不是陪着六皇子读书,别人根本不知道林府还有这么位小姐。就是现在伴读了,客人来也还是见不着她,平常吃饭都在自己房里跟小庄吃,一年到头都踏不进林家主堂一次。”

沈嫣惊讶抬头,“你从哪听来这些的?”

阿堇噗哧一笑,“她身边那小青,跟个筛子似的,怀里抱着一堆事,拍拍,漏一堆,再拍拍,又漏一堆。我跟她从宫里到府里走这么一程,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阿堇语带叹息,“我可算知道你怎么对这小孩儿这么上心了,每次逮着了林大小姐就问她的事,原来她是你上山之前救的。”

阿堇本是寒道山上的药童,沈家见她懂些药理,和沈嫣又玩得来,于是买下了专门跟着小姐。沈嫣体弱,早年被沈太傅动辄罚跪,后来守孝又跪了几个月,终于跪伤了膝盖,还是阿堇时不时给她敷药泡药澡地调理着,不然一入冬,沈嫣能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着。但阿堇毕竟是后来才跟她的,前面的事一概不知。

沈嫣摇头,“不是我救的,是林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才把她从后院拉出来的。”

阿堇笑道,“这我也听说了,林大小姐也是难得,为个庶女,差点连命都搭上了。听说她那次躺了挺久的呢,林潋天天去她房门前磕头,就差没割肉给她煎药了。”

“林渊是真性情,她们林家的,都这样。”沈嫣幽幽道,“一个搭命救了林潋,一个搭命救了我。”

房门敲了两下,阿堇去开门。门外立着个小厮,行了礼,附在阿堇耳边说了几句话。阿堇点头道了谢,小厮满脸通红地走了。阿堇关上门,转身倚在门上,笑笑地看着沈嫣。

沈嫣立刻站了起来,“是不是宫里的消息,这么快?”

阿堇点头,“查完了,说是林房培植了很好的掌心莲,皇后娘娘看见了,喜欢得不得了,说很衬瑜妃,让给瑜妃送一缸去。林房在御花园隔壁,今天那宫女捧着一缸掌心莲,绕过花园要去后宫,谁知撞见了六皇子下课。小宫女嘛,一见皇子,路也看不清了,就不小心撞到了你身上。”

沈嫣失笑,“居然是这样的乌龙,那也不怪她。”

“怪不怪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皇后已经把那宫女赶出宫了,可能也是怕她乱说,坏你清誉。”

这就赶出宫了?沈嫣问,“然后呢?处置宫女也得有个名头,说的是什么?”

阿堇走过去扶沈嫣坐下,“皇后宫里统一口风,都说当时你只是裙子被弄脏了,六皇子给了件披风解围,倒也全是实情。反正这事就算过了,伤不着你。”

沈嫣听来听去,没听到自己想听的,急道,“那林潋呢?”

阿堇柔声说,“你还想着她呢?放心吧,整件事里根本没林潋。女眷仪容有损,皇子给了披风解围,谁还好意思问中间的细节。”

沈嫣松了口气,微微一笑。虽然这事扯上了她和六皇子,但两人差着四岁,能传出什么来?顶多说六皇子君子。最重要是林潋没掺在里面,她一身内裙被那么多人看见了,给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沈嫣拉开黑漆盒子底部的小抽屉,小心地拿出一支沉木簪子。那簪子通体沉玄色,幽幽散着淡淡的木香气,簪头雕刻成一朵初开玉兰的形状。

阿堇看着那簪子,“这是老爷留给你的那支吧?”

沈嫣轻轻摸着簪子,“沉香好,父亲说它味辛苦,但祛寒祛邪,是很正气的木材。香气也不轻浮,经得住年月。刚才竟没想到。”

“现在她都没事了,还送?”

“这次的事算是个警示,更要送了。阿堇,麻烦你带去给林渊吧,再帮我带几句话。我就不去了。”

阿堇劝道,“太傅府早收空了,老爷的旧物还剩几件?自己留着些吧。”

沈嫣微微一笑,捂着心脏,“父亲留下来的那么多,都在这儿呢。他要是还在,也会觉得这簪子合适林潋的。”

阿堇无奈笑道,“你这么喜欢她啊?”

“不是喜欢,是心疼。我没了父亲,至少还有母亲,她呢?”沈嫣摸着阿堇的衣袖,袖口绣了一圈厚厚的连云纹。林潋的衣服,袖口领口,也许根本见不着绣边。沈嫣叹道,“阿堇,这次她差点出事,我细细数了一下,她身边竟一个可依靠的都没有。就凭这样,她还是想都没想,脱了外袍盖到我身上。”

阿堇说,“也别这么说,林大小姐待她可不差。”

沈嫣摇头,“林渊也有林渊的为难。”

“好了,”阿堇安抚地拍拍沈嫣肩膀,“她现在有你了,你这性子,我看她下半辈子都不愁没人疼了。”

“对,她有我。”沈嫣垂眸一笑。

林潋现在终于有个姐姐了。可话说回来,这又何尝不是,沈嫣终于有了个林潋。一个真心敬她爱她,眼都不眨就把自己一生赌上,只为了要护着她的妹妹。

***

那晚月色迷离,林潋熄了灯,握着簪子倚在窗前。手中的沉木簪安静自持,淡淡流光。小青在小榻上叫她,“潋潋,睡吧。”

林潋模糊地应了一声,仍在心里一遍遍地默背着长姐转告她的话。林潋背书从来很好,但这段话,她写了下来,默背了无数遍,还是很怕自己一觉醒来,记错了哪怕一个字。

潋潋,玉兰是花中君子。戴着这簪子,要记得举止端方,心里持正,自重自爱,不可辱没了她。

也绝不可看轻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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