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清晨很好,霞光万里,染红了东方的半边天色。
“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麤秽除。顺凯风以从游兮,至南巢而壹息……”
梁奕看着朝霞,轻吟《远游》。只说:“霞光应送我,远游至盛京。”
单于瓠叶从外面回来,正听到梁奕这么一句。
“殿下难道没听说过,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单于瓠叶手上拎着早饭,慢慢悠悠的走过来:“今日恐有雨,殿下不妨明日再走。”
梁奕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单于瓠叶看实在是说不动他,于是扬了扬手里的早饭:“吃饭,碎肉汤碎肉饼,雪辕城的特色。”
四月半,雪辕城冷风刺骨。雪山积雪重重,偶尔还会飘起雪花。
梁奕关上房门,从大氅袖子中拿出阿法夏给的证据。这些都是阿耶齐写给威远侯于敬荣的。
梁奕看着手中的五封信,他明明记得阿法夏说是六封。
“少了一封……”梁奕喃喃道:“希望不要落入有心人之手。”
梁奕话音刚落,门外就出现了一道极轻,但有些急躁的脚步声。梁奕稍稍皱眉,将手中的信迅速塞进袖内。
“是我。”
叶孤云的声音,声调低低地,再配合方才的脚步声,梁奕一下反应过来,或许出事了。
“怎么了?”梁奕连忙问。
“来了个什么侯爷,拽的大爷一般。”叶孤云把门掩上,躲清净:“来你这里躲躲,懒得应付。”
梁奕心里有些不安:“威远侯?”
叶孤云轻一点头,兀自摊在椅子上歇着。
梁奕轻笑,看穿了叶孤云:“你哪是来躲清净的,你很怕他?”
叶孤云忽然激动起来,从椅背上起来:“胡扯,老子用得着怕他?”
梁奕只是笑笑,没有拆穿叶孤云。叶孤云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各有心事,也无心拌嘴。
梁奕担心威远侯来是因为自己,叶孤云则是因为方才在威远侯身边看到了公输碗。
“你……”
两人一起开口,刚吐出一个字又缩了回去。
“你今日还要走吗?”叶孤云问。
梁奕抿了抿嘴唇,对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片刻后才道:“我也说不好,且看威远侯所为何来。”
叶孤云想了想,旋即说道:“管他呢。若你还要走,不妨与我同行?”
“嗯?你也要上京?”梁奕微微开口,自然问道:“不会是为躲这威远侯吧?”
叶孤云没反驳,许久才有些烦闷的说道:“我要办事的事办不了了,这地方那么冷,傻子才穷等。”
“这样啊。”梁奕说着,露出一个疏离的笑。
不久,单于瓠叶推门进来,他也一样步履匆匆。
“怎么了,一副被狼追了的样子。”叶孤云揶揄道。
不过单于瓠叶可没心情和他插科打诨。他进门之后直奔梁奕,边走边说道:“威远侯已经带兵封了雪辕城,还……还指明要转您。殿下,现在恐怕无法出城了。”
这消息虽然很糟,但梁奕也说不上有多惊讶。毕竟都在预料之内。
“雪辕城不是单于府的地界吗?怎么还让威远侯给封了?”叶孤云有些惊诧。
“威远侯是大殿下的舅舅,雪辕城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对着干。”单于瓠叶也犯难:“早知道就听殿下的,天不亮就送殿下出城。”
梁奕看他自责,于是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即便我出城,他也会带兵去抓我,与现在没什么两样。”
梁奕沉吟片刻,道:“若是城中遍寻不到,届时威远侯肯定会怀疑城主府。麻烦城主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让我躲一躲,以防后患。”
梁奕说完,单于瓠叶就开始想,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合适的地方。
“行了,雪辕城巴掌大的地方,想藏人可不容易。”叶孤云放下二郎腿,手摸到怀中。“还得靠我。”
“叶少侠有办法?”梁奕眼神中扬起一丝希望。
叶孤云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打开后里面躺着一张人皮面具。他将面具从里面拿出来,道:“把这个带上,他们就不会认出你来了。”
梁奕接过面具,发现这面具摸着神似人皮:“你这是……用什么做的?”
“想什么呢?这可不是真的人脸!”叶孤云看着他那怀疑又瑟缩的眼神哭笑不得。
梁奕反复看着手中的人皮面具,这东西做功精细,左脸上还有一块疤痕。
“这是你用来保命的吧?”梁奕看向叶孤云:“你那么怕威远侯,还把这个给我?”
叶孤云黑着脸:“我再说一遍我不怕他。我若着急脱身,早就先走了。”
“多谢,我确实有必须回京的要事。”梁奕看着手中的面具不再犹豫,立刻附在了脸上。
“这……你要保命,为何不做个好看些的?”单于瓠叶看着梁奕顶着的一言难尽的长相,顿时觉得先前那风姿荡然无存。
梁奕摸了摸脸,觉得很贴合后才道:“面皮只要做到寻常便可,长相不必再追求。何况叶公子风流倜傥,也不用这脸皮加持。”
叶孤云像只被顺毛捋的狐狸,咧嘴一笑:“殿下果然会说话。”
“在下说的可是实话。”梁奕笑了笑,把身上的大氅脱了。
“这大氅太扎眼,我不便穿。送给城主吧。”梁奕将大氅脱了下来,露出里面洁白的衣衫。
单于瓠叶还是记挂梁奕的伤:“外面冷……”
梁奕淡笑:“盛京早已经冬去春来,走着走着,便是春色如许。”
威远侯封了城 ,单于瓠叶不好出面。于是梁奕想了个好办法。
城门口,梁奕驾车缓缓停下。
“雪辕城封城,无故不得通行!”城门口果然被拦住。
梁奕不紧不慢的下车,走到那人面前道:“军爷行行好,我兄弟身染重病,若不南下医治,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梁奕满脸伤心,那守城的士兵却丝毫不慌:“治不了就死,今日不许出城,无论因由。”
“军爷,这病传染。雪辕城是军事重地,如果疫病治不好,传染给了你们就麻烦了。”梁奕说完,还撩开车帘给拦路的人看。
叶孤云脸上抹着血,身上也是特意画好的血痂。
梁奕看着这名士兵,看他脸上渐渐出现惊恐神色。梁奕才适时将车帘放下,垂眼道:“军爷,在下这里还有城主大人所写凭信,军爷收下此物,若有大人问起,也好交差。”
疫病吓人,梁奕又拿出凭信。孰轻孰重这守城的士兵能分辨清楚。
片刻后,此人接过信来,不耐烦的说道:“走走走!赶紧滚!”
梁奕连忙道谢,催着马儿拉扯,很快出了城门。
树秃秃,草木疏。三十里北风簌簌。
“没事吧?”
叶孤云扶住梁奕,看着马车车沿沾染的血迹。
“咳咳——”
梁奕想说什么,却急促的咳了一下。口中腥甜气息挥之不去,他面目苍白,比昨日更甚。
“无碍……”梁奕抹了一下唇角的血迹,脱开了叶孤云扶着自己的手,转而独自靠在车厢上。
“在宫里娇惯太久,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梁奕自嘲一笑,把赶车的位置让给叶孤云:“劳烦叶少侠,我们先去定州。”
叶孤云捉起缰绳,他脸上装病的鸡血浆糊早就被他都扣掉了。
“你说。”叶孤云怕梁奕睡过去,于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搭话:“你说威远侯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们已经乔装打扮出城了?”
“不会很久的。”梁奕咳嗽不断,在咳嗽的间隙说了这么一句。
“不会很久的,我们的伪装其实很拙劣。”梁奕道。
雪辕城,单于瓠叶送走梁奕和叶孤云之后,就大摇大摆,正大光明的到处张贴告示,开出了二十金的高价悬赏。
实则是迷惑威远侯的把戏罢了。
威远侯住在雪辕城的驿站里,因多年驻守雪辕城。这驿站还有威远侯府的别称。
威远侯穿着黑色描金外袍,头戴紫金冠。年过四十,正如日中天。
“人找到了吗?”威远侯看着公输碗,面色不悦。
自从今天早上接到梁赟的信,威远侯的脸色就没缓和过。身边的下人和随从没一个敢往跟前凑的。
公输碗也一样有些哆嗦,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一个坏消息。
“滚。接着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府。”威远侯呼吸急促,眼神似乎要把公输碗盯出个洞:“我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保你,你就会是公输家最后一具尸首。”
公输碗想起公输家那么多人的死,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这种恐惧像是一片阴霾蒙在他的头上,只要稍稍提起,就会心惊胆战,汗湿脊背。
“侯爷……”公输碗下定决心:“小人就是死,也一定会把人给侯爷找回来!”
“很好,去吧。”威远侯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而后接着喝茶。
公输一门祖上曾是天子背后的暗查组织。后改朝换代,公输家从朝堂慢慢退居江湖,但暗杀调查这门技艺依旧原样流传了下来。
公输碗的祖父曾在中原开一家不起眼的泥瓦茶馆,白日卖茶,夜里专门买卖情报。之后世态多变,轮到公输碗的父亲这一辈,就已经只能到偏远的雪辕城躲避了。
公输碗骑一匹快马,目光看着城门,口中急急催促着□□的马。
“吁——”
“可曾有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