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终于不再拘谨，跟从前一样放松地谈笑风生，“恩人都这么说，我要再耿耿于怀，倒显得我不懂事。”
“哈哈，微明可比我会打趣多了啊。”颜泠拍拍季晓的肩膀，勾唇一笑。
颜泠本身就不是很会藏情绪的人，一笑便尽是苦楚，遮都遮不住。
“有心事，跟阮霖有关？”季晓一眼就看出来了，或者换句话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不过这话，在季晓没看到阮霖与她同行时就想问了。
被问的当事人倒是很不在意，伸手做了个懒腰，“是也不是吧，我把他支开了，大概就是说了几句，引导他再去查查当年我师父的事。我想找隽樛算账，不想带上他，白霜得有个传承。”
迟青不解，“你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我记得你说过你起初最执着的就这个，我以为你会跟他同行。”
颜泠想起在大殿上的种种，冷笑一声，“真相，这种东西重要吗？他们会信吗？我执着是因为我想给我师父清白，后来我发现他们只相信他们所认为的。所以，真相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信我师父就够了。”
“报仇比这来的实在多了，提前说好，我仅有三成功力，所以只敢保证我不会添麻烦，多担待。”
季晓释怀一笑，“当年的将门仙，哪怕仅剩三成功力，也不差到哪去。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半月前，仙门判决大会后，颜泠和阮霖两人被放行，而其余白霜同门均被扣押领罚，罪轻的被废心法灵脉，罪重的甚至连活着走出这里的机会都没有，特别是常昱身边的亲信。
向洺在脱离隽樛控制后，多数处于呆滞的状态，好似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在散会后不久，人散得差不多了，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尘埃落定，他也会在之后迎来新生之时，他突然起身，用极为快速的身法夺了一旁护卫的配剑，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霁林上仙，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没能……”阻止你。
没错，向洺自刎了。
根据多方证据，他是唯一一个完全因控制而丧失自我意识的人，正是如此，他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所为，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做出这种事之后还能有活下去的资格。
许是太突然，没人反应过来去拦下来，也是因为太突然，这一剑使得并不好，鲜血四溅。
阮霖呆滞地抹去沾到脸上、眼角的血渍，从这一刻起，好像，白霜彻底不复存在了。
他回想起刚进白霜时的向洺，那时白霜刚经历事变，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沾上一点腥，而就这么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非要拜师门下。
“我不信外面那群人，我信云凉上仙。上仙当时一柄长剑，咻咻咻几下就救下我们村子，可厉害啦！”少年扬起灿烂的笑容，“我天赋平平，换作平时，肯定没这个机会。”
当时他自觉还未出师，没有收这个徒弟，后来在师父的引荐下，兜兜转转成了常昱师叔的徒弟。正巧师叔还没从那件事里走出来，身旁有个人陪陪也好。
在为数不多的相处中，阮霖能感觉向洺是个正义感极强的孩子呢。
向洺倒在血泊里，感觉身体好像越来越轻，好像见到师父他们了。
他记得他天赋真的很差，差到学心法都学了大半年，当时不愿意麻烦师父，因为他知道师父有心事，所以就自己躲起来偷偷练。
但师父似乎不怕他麻烦，总是来陪他，还会为了让他融汇贯通，特意去藏书阁翻找古籍。记得有次，师父难得特别开心地抱住他说，“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洺儿！”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师父也不跟他说。
师父不坏，更不差劲，和云凉上仙一样值得尊敬。
在常昱不对劲的时候，向洺是第一个发现的。起初他单纯以为师父被人欺骗而走上歧途，多次规劝，几番阻挠，后来……就没有后来，隽樛觉得他碍事给控制住了。
隽樛也不是没动过杀他的心思，但由于常昱太过抗拒，逼急了可能会适得其反，再加上这人掀不起风浪，就任其在手上当棋子。
向洺到临死的那一刻，他都还在怨恨自己，分明能阻止的，分明有机会的，分明还来得及的，是他愚笨，没能想到一个好办法。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云凉上仙，让你们背负如此骂名，就此仙陨……
阮霖跟颜泠分别时就像是被抽魂了似的，木讷又呆滞，等他再回神时，也不知是多少天后，一低头，映入眼帘的已是收拾好的包袱。
对啊，他要离开这个自小长大的地方了。
他推开门，小心翼翼地看遍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路过哪里都要伸手抚一抚，谁知道再见时又是何年何月呢。
在为数不多的几人都在往山门走时，就他一人往后山祖祠走去，先前是走，后来干脆是一路狂奔，也有人路过时在旁问了那么几句，却无一句作答。
师叔，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您这么说仅仅是为了支开我，想必在您心中当年的事已成定局，但……但是我不想并非如此，我不会再软弱下去了！
师祖当时，我是如此；师叔当时，我是如此；连师父当时，我亦如此……若是所有人都光明磊落的话，那这个世道早就太平了！我不能再这样了，我怎配当这内门弟子，我怎敢配这家纹信物，我怎么对得起师父的教诲……
我怎么会认为忍让会换得对方的讲理，真是太可笑了！大殿上他们冷漠地宣判着，那么多事都还未了结，他们凭什么一锤定音，根本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溟南他们更是…更是背信弃义、道貌岸然！既然当年对师祖穷追猛打的，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给自己树敌吗！
向洺死时，何将兰那冷漠且无奈的样子不断闪现，那眼神让他一瞬间心死。他无法说清那种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师祖死时她也是那副模样，如果非要用个词来形容，可能就是觉得他人碍眼且麻烦的眼神。
说她真的那么重视与白霜的情谊，没有，他看不出来，当年存有的唯一信赖早已烟消云散，师祖被追杀就是他们的指使！在大殿上，或许能看出来那么一丝，话是到位，行动上却没有一丁点重视的影子，很多人是无辜的，有很多证据可以保下他们的命……
其实这话一点也没错，他不是傻子，想瞒他没那么容易，对于常昱这个师叔所做的事，门中几乎从未提及，甚至极少有人怀疑，明里暗里皆如此。这足以说明门中绝大多数人是不知情的。
或许他们沉默是因为他们选择与白霜共进退，他们不反驳，他们不争辩。作为白霜的大师兄，他希望他们能活下去啊！
他更希望向洺也能活下去，他是最有可能活下去，最有可能活得很好的人，却偏偏……他跟向洺接触不多，其一是向洺来的时间比较晚，其二是他之后因心结很少走动。
他对向洺的认识很简单，爱笑，正义感很强，单纯，还有点呆。他之前还说等解决完这些事情，交个这样的朋友，应该很不错。
算了，他有什么资格说向洺呆，他自己都是个胆小鬼。
是他太懦弱，如果在这些事之前，他就有胆量处理好这些，所有事情就是他们白霜内部的事，就不会到仙门那一层，自然就不会闹成现在。
他啊，总是希望对方能有良知，不那么残忍，不那么赶尽杀绝，真是个愚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