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似雾的细雨弥漫了整座高山，落在小路上不知积了多久的水洼里，从草屋窗外探去，是那黄昏灯光所照亮的老旧陈设，简陋的竹木床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姑娘，她眉头紧锁，右手不老实地去抓侧坐在一旁照看她的女子。

那女子怕她着凉，轻轻覆上她的右手放回被子，等到想抽回双手时，却怎么也挪不动，只好无奈地回握。

这是池青雪昏迷的第十一天，也是季晓重回这个小草屋的第九天。

在接近永恒无垠的混沌之中，她仅存的微光就是这个地方——她与池青雪相识相知的见证。

她魂散的十几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白霜剑派不知什么时候被隽樛控制；清越又在孤独中等待了多久呢；雪儿是何时变得要强而敏感……无数未知悄然而至。

说起清越，她又不禁垂眸，等了那么久才等到来接自己的人，结果又为了她而与孤寂常伴，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愧疚。

她知道，清越这么做的绝大部分原因来自于她的先父，也就是那次本是无心之举的救命之恩。然而，天不度英杰，本该享受这份恩惠的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人固执己见的女儿。

细细想来，她所接受的无端恩惠似乎不止这一件，还有白霜……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如何面对颜泠。

前些天，外面传了不少关于白霜的消息，什么白霜弟子使邪法夺人生魂被斩首、白霜剑派堕落成邪门……似乎从某一刻开始，白霜不再是世人眼中那个名门，而是一个有辱九仙名誉的邪魔外道。

季晓无神地盯着池青雪发呆，脑海中闪过零碎记忆与画面，几十年光景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在雪儿昏迷的这几天里，她一直都是这么过的，许是还揣着对雪儿苏醒的期待，有个盼头倒也不觉得无趣。

“阿晓，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伏在竹床旁浅眠的季晓被这一声大喊惊醒。

池青雪猛地坐起身来，脸颊上渗出丝丝冷汗，仿若被梦魇缠磨许久一般，嘴里呢喃不停，半晌回不过神。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轻覆上她的长发，一丝丝地捋顺，温润的嗓音配上这轻柔的动作，尽显安抚之意。

而池青雪自然不会不知。

她慢慢地调整着呼吸，微闭双眸，收敛起满身戒备和戾气，再睁眼时，已是那个季晓最熟悉不过的少女。

正如记忆中一样，她转身就朝季晓扑了过去，试图索取一个怀抱，那是近几十年没有感受过的温暖。即便事出突然，季晓仍旧熟稔地敞开双手，好似未卜先知一般。

这样的怀抱持续了很久，直到季晓调笑出声，“好啦雪儿，手麻了都。”

“哼，谁让你当年自作主张留我一人。”池青雪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老实松开了手，轻轻揉着季晓的右手。

她深深地望向那双异色瞳眸，深邃而悲悯的银白色左眼在微卷白发的衬托下，更是生出几分奇异的怜爱，十分蛊惑人心，“姐姐，涅槃之效退去后的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大概有很久很久呢。

“嗯，是吗?”季晓似乎才意识到这件事，眸子微颤，略显震惊，随后释然一笑，打趣道，“要是以这副模样示人，大概会被当成降阴族喊打喊杀吧。”

“不过还真是奇怪呢。我幼时从来不会这样，向来是一双红色眸子，哪怕是十成十用灵也不过是多些附点杀戾的灵光罢了。”

“莫非……”季晓思索片刻，脑中闪过一个最合乎情理的念头，脸上的笑容更是一滞，但很快就被她糊弄过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罢了，应当不是。”

就算是，她也不想在她面前提起。

也就是占着池青雪现在不清醒的便宜，不然她这小动作肯定会被察觉。

“也不知颜泠颜姑娘现在何处，复生的事，还未跟她郑重致歉……”季晓想起醒来之后的种种，思绪万千，不自觉地感慨。

池青雪一听不乐意了，上手去揉她的脸颊，“姐姐!怎么我才刚醒就在这念叨别人啊？伤心~”

后者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又的确在纵容对方的行为。

而某个正在放肆的家伙也不是迟钝的傻子，何况季晓的性子，她一向清楚，“姐姐，莫再愁闷感伤了。这事，错不在你。”

“哎，但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平白受了这恩惠。让我什么都不管，我真做不到，雪儿，我想，你也是明白的对吧。”季晓惆怅地摆了摆头，缓缓起身走向窗边，似乎想把自己沉溺在这场细雨之中。

“姐姐……”池青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眼眸闪过自虐般的眼神，“我们去找隽樛吧。”

“我知道怎么找到他，我会让他给白霜血债血偿！”

能把话说这么明，可见她对季晓的坦诚。因为仅是寥寥数语，就已经间接承认了她跟隽樛牵扯颇深的事实。

而很显然，池青雪并不打算就此打住，“隽樛那疯子说的……不全是信口胡诌，我的确是祖妖引魂蝶一族，也是当年仙门恨之入骨的朝辞旧六恶之一。”

“我知道接下来这话可能没人信，不信有这么荒唐的因果。当年攻破音翎城后，传闻九仙之一的竞仄上仙身死魂散，但事实并非如此。”

“鷃雀族死后，缚天网破除，我族得以恢复清明与自由。引魂蝶一族生来怜爱众生，见不得生灵涂炭、万物凋零，但在被操纵期间却屡造杀孽。”

“族长为赎清族民的罪孽，以己身为祭，引渡并聚拢竞仄上仙的残魂，使其得以复生。”

“九仙借此机缘商议出一招诡计，那就是利用祖妖对彼此能力信息的不熟悉，让引魂蝶族以复生并控制住竞仄上仙为由头，投诚于五凶，便于内外攻破。”

“所以我族虽为祖妖，但在音翎破城之后就一直追随九仙。”

季晓回身过来，只见说话之人正低垂着头，眼色中满是深沉，那种将自己剖得血淋淋展示在他人眼前的狠决，真不知是怕被猜疑还是怕被丢弃。

而她能做的也仅是安抚性地揉揉对面人的脑袋，“我知道的。”

好吧，这时，某人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姐姐，等我说完，你可能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