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纳许吧台内侧的活动暗门,推开后是一个储藏间,没有开灯时,即使是白天也昏暗得与夜晚无异。
它曾经是一间员工休息室,但是因为隔音太差,无奈从存放人,转而存放一些就近提供给吧台的罐装食品。
比如现在,外面叮叮敲响铃声,就像提醒一场拳击比赛新回合开始,清晰无疑地穿过满场的欢呼与喧闹,传到两位擂台上对垒的选手耳中。
但这一回合似乎是没有开始的可能了。
其中一人听到铃声,就停止了对于上个无疾而终的话题的讨论,向另一人打了个手势,要一同从房间里出去。
“别做不该做的事。”
听到最后的忠告,诹许回头,看了一眼面容隐在黑暗里的人,很自然地笑了笑:
“你也是——我不要吃芒果,别做不该做的事。”
他把手搭在老旧的把手上,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别加大根的香茅,整片的薄荷,猪肉不要,鱿鱼不要,这位周警督都不爱吃。”
说完,他施施然开门出去,斯铂下午的阳光正好,几乎锐利如锥刺,照进甘纳许的室内,迎面让那双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痛了一下。
落地的窗户让他轻易就看见窗外那处算是精挑细选过的座位,已经没有人在那儿了。饮食都完好地放在那儿,正如他离开前的样子。
诹许走到吧台前,拿起那块被留下的点单,忍着一点被阳光刺激得想要流泪的冲动,看了看本就不爱吃这吃那,现在索性为了保持警惕全都不吃的周警官点了什么:
铅笔书写了远比自己知道的他们的登岛人数所需的更多的食物,里面几乎没有他认知范围内对方爱吃或不吃的。
罐装的气泡水倒是他点给自己的,这么没有风情的选择,但也一口气点了半打,不知道谁陪他一起喝这没味又扎嘴的东西。
整张单子看完,一般的人从上面没法判断到底是几个人、是谁需求——
还是这样的做事风格,不会让人自作聪明地从这种细枝末节获得任何信息。
不知道的还以为CNI登岛了一个排的人,埋伏在岛上的各个角落,翘首以盼着他们的警督大人出来点外带,再开着那辆制动声音比驴还大的高尔夫球车满岛送外卖。
他的视线向下,看单子结尾被涂改了的地方。
“外带”被划掉,改成了“外送”,边上带着他的桌号,001。
但没有任何地址。
好像只是临时起意修改,却忘记留下了地址——
/鸿门宴呀,用户。/系统点评,/周这已经不是试探你,是在勾引你了。/
/哦,是吗?/诹许不太高兴地回复,/我竟然没看出来呢。/
他把单子上的这张纸撕了下来,又走到了那面照片墙前,去摘那张故意挂上的照片。
/您为什么比原来别扭了呢。/系统状似好奇地问,/您不要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周”官点灯呀。/
诹许的动作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你专门切语言包,是用中文讲谐音笑话吗?你原来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您目前为止都没有真正使用我,我很沮丧。所以我正在不断地迭代。/系统得意地说。
/研究表明,人在快乐的时候会有更多对生存的需求。而您多在我这儿使用死亡可能性,意味着您生存下去的主观意愿越大。/
/我给您讲笑话,是为了让您的生活充满笑容——/
诹许想了想,把寻张新的照片填上那张照片的空缺的动作停了下来,打断道:/也不太好笑——不如就这样吧,抓紧死了算了。/
/这有点冒犯了。/系统冷声答。
人鱼低头找了一张质感更符合此处照片排布的新照片,重新把它挂上:/好吧,我会好好使用你的。/
/我是说您评价我的笑话。/系统抗议。
/那您是真的变了很多。/诹许对着新换上的照片微笑,学着系统的口吻,/以前您只会“纠正”我的后半句话,从不关心自己是不是很幽默——/
/我那时候给你讲笑话,你就从来不理我。/
系统沉默了。
直到诹许忙完了这一切,走到吧台边高高的酒吧椅上坐下,蹭最后一点赛后采访看,心底的那个声音才又响起来:
/您还记得我这次与您再见,和您说得第一句话吗?/
/你很少会向我提问,我可要好好想想……但这不难,你读了一遍你们的口号,喊我曾经的名字,暗示我我的生活即将再次砸锅,或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砸完了。/
/请忽略我们的开机设定……我必须向您宣读我们系统的服务宗旨。/
/好吧,我认真地说。你说,你很遗憾有机会再次为我效劳。/
/是的。这是发自肺腑的,/
听到这句话,彗星队球迷诹许,对着彗星队果然没有在最后时刻完成逆转的赛果哈哈一笑。
笑完,他也沉默了。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和敞开的门照在他的一半身体上,让他另一半还浸润在储藏间那黑暗的阴冷中的身体几乎从骨髓里生出一种疼痛的痒。
/我很抱歉……/系统最终打破了沉寂。
诹许开玩笑道:/因为彗星输球?我刚刚想到,如果我做了球员,你也许很快就能离开我。因为我会毫不犹豫地用全部的死亡可能性兑换刚刚一次满垒全垒打的机会。/
/……以前您只是一个为了与周作伴,强行用一下午的时间去看球,从不关心任何赛果,但也还具有体育精神的观众。听到您这样的话,我很悲伤。/
/这就是你迭代太多次的后果——越来越像人不是一个好事。/诹许冷漠地指出,/再这样下去,我要去准备冷笑话,让你在我这多消费一点死亡可能性了。/
/好吧!让我们回到话题的开头——/系统重新振作了起来,/您会被周勾引吗?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使用一点点死亡可能性就能兑换的道具,帮助你们一起度过一个……/
诹许奇怪道:/是他勾引我,我还需要这么做作?/
系统揭穿他:/您确实有些做作:英雄救美,让自己重伤入院;又不声不响地自己出院,他竟然还能忍住没来录你口供;现在再暗示他可以这样传递消息给你——是您先动得手。/
人鱼忧愁地支住脑袋:/那你来点道具吧。/
系统便推销道:/记忆恢复,让周马上想起你们的过去,只需要消费80%的死亡可能性,您再努努力就达标了。/
人鱼拒绝:/如果我有80%的话我就不换了,再努努力我就能真死了。那才是身份无限做高。/
系统得到了不满意的回答,于是更加卖力:/60%的死亡可能性,可以让您一次性洗白——/
人鱼好奇:/洗白那我忙这么久做什么?好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系统沮丧道:/那就40%的死亡可能性,您可以接着过您曾经许愿想过的生活,就在这里……/
诹许愣住了。
斯铂的海风轻慢地吹进屋里,装饰用的老旧吊扇让人焦躁地慢慢旋转着,把热空气与风搅动得不分你我。
他很快回过神来,扶了一下额角:/那我就要失去你了,我舍不得。/
系统感动地说道:/您又在胡说八道了。/
/给我报个价吧,今晚谈不拢的话,你能不能让海水淹到他家门口,我方便些游走。/诹许决定。
系统为难地说:/您知道的,他目前的两处住处,一处是在东岛半山腰,一处在东岛顶上,我淹完了,咱们也就全剧终了。您只能进入下一部,考虑攻打陆地了。/
/而且,您怎么今晚才去?/
/哪有勾引这种事情大白天做得。/诹许道,/而且,他现在肯定是去我指给他的地方检查,不是回去等着外卖了。/
系统好奇道:/您只给他看了照片,他怎么知道检查栈桥?/
诹许强调:/我还说了‘我推荐的地方一定会让你们不虚此行’。/
系统明了:/他就知道是您用这种方式给他传递信息。/
诹许承认:/是呀!这下他虽然心里对我全是怀疑和警戒,把我的死亡可能性做得那么高——但是,只警戒我隐藏身份作乱,和警戒我却仍然要判断我给的信息、因为之前我给过正确的提示,那就是两回事了。/
系统道:/也许他只是利用您——我关心您到时候的心情。/
诹许高兴地说:/你对他的认知模型迭代得不错嘛!放心,他还有不像周家的地方,我在水下的时候感觉到了。/
系统问:/您确定?/
诹许道:/如果不是我当时看起来确实生还几率渺茫,他不会托着我在海面等救援——他一定会把我尽快传递给别人,再直接去寻找他那条人鱼。他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他每一个队员的。/
系统不解:/他确实看起来非常周家,却在工作时总是奋不顾身,比他总开空头支票的家族好很多——但是这里您避重就轻了,事实上等到救援后,他亲自把您送回了岛上,而不仅仅只是传递给别人。这一点小小的误差,来回的时间足以创造新的事情。/
诹许无奈地说:/好吧,是因为我的血——一点点我们人鱼的本能,一点点小小的魅力。我用血魅惑了他一下,让他先别去想那条人工货——/
系统这才感到逻辑连贯,高兴地说:/然后您好让’小蛇’处理掉那个‘迷路’的人鱼探员。/
诹许从吧台椅子上站起来,迎着阳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这样,无论他有多怀疑我,我都会暂时做成他身边唯一可用的人鱼——他不会贸然叫任何其他人鱼同事来这里送死的。/
有个客人在这时从廊下走了进来,他光头,魁梧,露在衣服外面的臂膀上有一幅银色人鱼尾巴纹身,
“刚刚周轶渊在这里。”对方道。
诹许点点头:“你见到他了。”
“是他见到我了。”男人很焦躁,“你还在这时候挂出了芒果——”
诹许安抚道:“别教我做事。约翰不处理掉,他见到你就是迟早的事,并且你不会再有机会和我这样说话——一切正在按照计划在走,不是吗?”
男人似乎有些泄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他在有些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原地踱了几步,直到人鱼走近了些,伸手搭上他纹着鱼尾的臂膀,慢慢滑下,那种特殊的刺青颜料进入皮肤后形成一种特殊的触感,有些冰冷的滑腻。
他仰头微笑,在花园里人们的欢声笑语中,用耳语的声量对男人说:
“告诉所有人:冷静点。他会死在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