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到第二天深夜，宛秩终于从酒店房间里卸完妆出来，手机电话一直响，她空出一只手来接听电话，听筒里立即传来KTV的背景音。

“你在哪儿啊，快来，隔壁栋二楼209等你！”

“不了，我回去了，再熬就两个通宵了……”她拉着行李箱到电梯厅等电梯。

“你不来？你不是挺喜欢的吗？大家都等着呢……”

“真不了，你们玩儿吧。”宛秩推掉邀约，准备打个车就近去舅舅家住一晚。刚才手机一直在通话中，没注意看新进来的电话，挂断了才发现还有一个号码一直打不进来。宛秩只好在酒店门口停下，一边回拨电话，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另外一个手机打车。

一心三用，等到上车了才反应过来电话里舅妈的反应不太对，但想着可能是他们还在忙，就没深想。进了门才知道最大的表妹竟然没回来，连带着舅舅舅妈也都不在。舅妈再打来电话问她到家没有，她答说到了，顺口问起他们的去向，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告诉了她原委。“你先别急着过来，在家帮我们看着你外婆，这事儿我们瞒着呢，二妹三妹都不知道，你帮舅妈看着弟弟妹妹好吗？”

宛秩始终没发表看法，沉吟着，最后说道：“行，交给我。”

舅舅家里孩子多，最小的一个弟弟才上初中，最小的妹妹也才高一，外婆年高，虽然身体硬朗，但也无力再顾管，平时都是他们二姐三姐看着。

外婆听到宛秩来了，高兴地让弟弟妹妹们去收拾出来一个客房，又想给她做宵夜吃，被宛秩拦下了：“不用了外婆，刚刚从同学的婚礼下来，不饿。”她朝外婆笑，劝着老人家先去休息了。

***

沈方珣知道她要折腾到很晚，就没打电话，在微信里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宛秩洗漱完才来得及回他，原想着他应该休息了，没想到聊天框上立即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醒。

还没睡？

Shenxun：结束了？累不累？

诗禾宛：嗯，刚到舅舅家，准备住一晚再回去。

Shenxun：舅舅家？

诗禾宛：是啊，离得近嘛。

Shenxun：视频？

宛秩戴上耳机，拨了视频通话过去。

“你在床上？”她看他视频画面里的背景，轻声问。

他好笑地偏过头去，把手机拿得正了些：“不在床上在哪儿？”

“我以为你睡了……”宛秩嘀咕道。

“你一直没回，我睡也没睡沉。”

人一碰到床就疲劳感加倍，她的脸在被子里蹭了蹭，轻声笑着：“哦，说这种话是想让我感动得明天就飞回去么？沈总竟然也会等消息等得夜不安寝。”

他笑：“舍不得折腾你。能让我夜不安寝的人不多，你就是一个。”

明明也才过去一天一夜，却总感觉分开好久了似的，宛秩顺口问他有什么东西想要的，自己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上，沈方珣倒是认真想了会儿，最后说道：“你安排好了，我都可以。”

“生鲜的话我到时候提前寄，你记得收？”

“好。”

……

后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宛秩竟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真的是困顿到说话语速都变慢的那种，却还舍不得挂断。

沈方珣也没挂，轻声跟她道了晚安，就这么挂着视频通话睡了。

早上宛秩出奇地早醒，看视频通话还接通着，捞过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看那头的镜头对着天花板，也不确定他醒了没有。

“沈方珣？”她轻声叫他。

传过来模模糊糊的应声，过了会儿镜头才动了，被他拿到自己面前。“怎么这么早醒？”他的声音低沉，哑哑的，像是被整晚的睡眠打磨过，眼睛还没完全睁开，过了一夜又冒出来的胡茬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啊，可能睡眠质量太好了……”昨晚她竟就那么睡着了，一夜无梦。“你怎么不挂断……”

“想陪着你。”

宛秩的脸在被子上蹭了蹭，笑着，看着视频里的他。“你继续睡吧，我起了，给外婆帮忙去。”

宛秩下楼的时候外婆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舅舅舅妈也都已经坐在餐桌旁喝粥了，宛秩打过招呼后也坐下来吃东西。趁外婆去厨房的空当，她忙问起昨晚的事，舅妈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宛秩点点头，“你们先在家休息，上午我过去看着她。”

看着彻夜无休的舅舅舅妈坐在早饭餐桌上暗自叹息，宛秩心里也像被什么攥住了一样，闷闷的，拧不过来似的。

她问医院有谁在，舅妈说是那家的人。她心里约莫有了底。

虽然小时候读书的环境没那么复杂，但宛秩的成长环境其实也不单纯。差异，落差，不是没见过，但当亲身面对的时候，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并非自身能力造就的优越感，而是恨铁不成钢的烦躁。

当她出现在病房的时候，郑昕和她那个男友的家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郑昕惊讶于她的出现，而其他人更多的是好奇她的来头。

“姐，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郑昕的气色并不好，却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坐在她旁边的男人慢半拍地帮她摇床，眼睛却一直盯着宛秩这儿。

宛秩略一点头，简单应付过去，见男方家人的审视目光，她直直地打量回去，把没什么味道的寒暄随口打发回去。

自小没怎么娇生惯养过的宛秩对这种探究又审视的目光见怪不怪，但还是不悦。

对于郑昕，宛秩一直以来的都是倾向于是她的天性问题，虽然舅舅舅妈生意非常忙，却从未对这么多孩子不管不顾过，但还是可惜了。

她虽未说自己为什么会来，但是郑昕自己猜到了。等打发走了男方家的人，郑昕才缓缓开口：“姐，你是来劝我的吧？”

“我要是想劝你，早成功了。”宛秩摇了摇头，倒了杯水给她。“良言逆耳，你要是知道听劝还至于今天在这儿？”

郑昕不敢不回她，“嗯”了一声，不知道怎么辩解。

“搞出人命来了，我想听听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宛秩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不大，就够两个人听见。“我对你的确没有这个义务，但毕竟也看着你这么多年，不说责任，我也有恻隐之心，知道吗？”她毫不费力就看出郑昕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打算跟她绕弯子。“不管怎么样，我是你姐。”郑昕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想抱宛秩，无奈手上打着输液针不敢乱动。

“孩子没了，可是我们毕竟有过啊。”郑昕红着眼，手里攥着纸巾，低着头说道。

“想讲情分？为了所谓的情分，宁愿遭他家人冷眼？宁愿放弃本可以更好的生活？他都让你躺在这儿了，对你的好，难道就真能让你放下理智？”

宛秩笑叹：“那是因为医保能报销。你是成年人，你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但这么重感情了，请你考虑考虑你的家人。”

宛秩想这么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少，因为其实她并不喜欢这样，太冷酷了。她也是重感情的人。

中午炽热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室内恒温的冷气并不能削去所有的温度。宛秩背上被烤得有些出汗，人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她是个矛盾体，思想上秉承理智旁观的处理办法，实际上还是无法戒掉无法割舍的个人感情。所以有些事哪怕是做无用功，她也甘愿破例。“好好想想你最后能得到什么？一时的为爱抛舍非常感人，但你不是只活在现在，未来的几十年怎么过，靠的是你自己。”

郑昕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宛秩，从未想过这个因为一个执念就独身多年的表姐能有如此说法。“想说我不也是重感情的人？”宛秩从她手里抽出空杯子放到床头。

“可是，我有这个条件支撑。”宛秩轻声说道。“而且他也值得。我分得清应不应该。”她的眼睛忽然也有些湿润了，这一刻，她特别想他，在以往的类似时刻，内心灰暗无力情绪将近失控的时候，她都会想着这个名字，安静下来。尽管那个时候他们在各自的轨道。

“很冷酷的思维是不是？”宛秩笑笑，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流下来。“就是这样啊。你以为单凭感情就能战胜一切？”虽然不是所有人能做到，但这就是心有野心者所要具备的魄力。她不强求任何人，但还是想把道理讲给她听。“抱歉，今天说的话太直了。”

她不再多说，借口出去帮她处理手续，顺便透口气。

医院床位紧张，人很多也很杂，是郑昕家里人托了关系才协调到的病房床位。明明她很明白……宛秩没有耐心再等电梯下楼，转身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蹲下来，拨通沈方珣的电话。

这个时间他通常在开会，正当她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宛秩？怎么了？”

“你在开会吗？”宛秩的声音闷闷的，听见那头的开关门声响，正犹豫着，就听见他说：“没关系，你说。”

平常她就算休息也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自己，突然打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他有应有的判断力。可能是在工作间隙的原因，他的声音很平稳，也很冷静，一下子就让她的心踏实起来。

“没什么……就是临时遇到点事儿。有些情绪不太对。”沈方珣没问是发生了什么，能让她控制不住情绪的因素不多，很容易就猜到是哪里的事情。“怎么就听不下非要让自己往火坑里去呢？我……我以为我能冷静地处理，可还是……”

心太软了。不管多少岁，一碰到跟家里人有关的事情，她就还是当年那个宛秩，嘴硬心软。

“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沈方珣温和地安慰她。“换作我也冷静不了。找个地方走走，或者做点其他什么事情都可以，我陪你说话。”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笑了：“每次都是这样子，有经验应对的。偏激一会儿静下来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好一会儿没回话。她也不急着说。过了半晌，他才低声说：“我心疼。”

真是……宛秩立刻笑了。

“那我给沈总一个面子，开心起来好了。”宛秩用手指压了压鼻梁侧，带着淡淡的鼻音说道：“谢谢你。”

“都这么熟的人了，不用客气。”他玩笑着答道。

哈哈，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