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程固安撇开东跨院的角门，走了曹府的正侧门。车子听他令停到侧门口时，门房还以为夫子有什么大事，一溜烟进去通报。这个时辰，比平常授课还要早上半个钟，必是有特别的事。

内门里没拦人，门房等了一会儿就有夫人身边的丫鬟出来招呼，说让齐夫子进来。

陆荞青着一张脸，坐在妆镜前面色不渝。昨晚上做了一夜的慌梦，梦里全是被齐昀折腾来折腾去的情事，到天方亮她才终于解脱醒来，精神头非但没转好，反而更难受了。

偏生这个姓齐的在梦里不放过她，醒来还要听到他上门的消息，陆荞能有个好脸就怪了。

她当即觉得此人上门是来试探她的，昨晚她演的那样情意绵绵，不知道他信了多少，最怕过了一夜他觉出味来，上门试探看看是真情还是假意。

气馁地摔了一支簪，又后悔凭什么为个外人损害了自己的东西，陆荞含着一股气起身，戴上披帛去会客堂见他。

会客堂那边，程固安把手搭在食盒上，面上看不出他的深浅，其实心里也怀着一份忐忑。

他故意选了正侧门走，确实存了心思想看看女人的反应。他知道曹府上下全被陆荞拿捏在手里，否则她又是建暗室，又是养个元哲在身边，要不是这份对府内的控制，闲言碎语早就流传出去了，哪里能容她现在这逍遥。

所以程固安知道只要她有心维护，他举止出格些也没事，而他就是想看看她愿不愿意亲近他，愿不愿意维护他。

元哲有的，他也想要。

越是这么想，他越看会客堂不顺眼，上回他来就是被送到这儿，那时候他是个陌生的外人，被接引来这儿就算了，是她待客的礼数。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难道还是外客吗？何不请他直接入内呢？

程固安自己也知道操之过急了，但他忍不住，点燃的爆竹要在他心□□开，非他一人力能灭了这个火。

不多时，心心念念的人来了，来了也没个好脸色，板着脸一看就是发脾气了。

程固安瞅见她的样子，暗自觉得有趣好看，她愿意对他发火都是他欣喜求来的。

“夫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陆荞没好气得问。

程固安扬眉一笑：“有个要紧东西要送来，怕过了时辰就不美了。”

他答着，同时把食盒的盖子打开。里面嵌着个装满碎冰的铜盆，上面湃着碗精巧的酥酪。

“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东西？”陆荞几要惊叹，就为了点吃食，他大早上扰人清梦？

食盒下一层还有东西，一叠四方斋的素菇汁饺，一叠舟云楼的八珍糕，两样都是她平素爱吃的。

程固安把糕点一个个拿出来，摆在陆荞面前：“吃过早食没？”

不用陆荞回答，他自己说：“我来的匆忙还没吃过，请夫人赏口饭吃。”

陆荞乜他，到底没让他吃自己去，拿起配好的瓷勺舀了口酥酪，问他：“备了汤团吃不吃？”

甜唧唧黏糊糊的东西，他自小不喜欢：“吃，劳烦夫人了。”

干脆也不在别处拾倒桌子了，两人就在会客堂吃了。一个吃对方带来的酥酪和点心，一个一口一个吞着汤团。

还别说，酥酪味道甚好，比陆荞家里自己做的好上一个层次。她原先胃口不开，还觉得酥酪生冷不欲多食，谁成想吃了一口就迷上了，吃得脸色都缓下来了。

程固安不错眼的瞧着她，知道她喜欢自己带来的酥酪，心里立刻就舒坦了，心坎比汤团还甜。

陆荞又吃了一勺，问他：“这你哪儿买的？千山镇还有如此手艺的店铺是我不知道的？”

程固安轻飘飘一句：“你喜欢？下回再做给你。”

陆荞放下勺子：“你做的？”

程固安压一压嘴角，满不在乎的态度：“也不难，想起来就给你做了。”

实际是昨晚回去难以入睡，半夜还在想某个蛊惑人心的女人，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这道酥酪，回忆着以前府里厨娘说过的方子，又是找材料又是买碎冰的做了巴巴给人送过来。

酥酪好吃也是有原因的，那用的可是宫里御膳流出来的方子，怕她不适口，程固安前前后后做了五回，选了他觉得陆荞最可能喜欢的一碗带来。

但这些程固安都不会告诉陆荞，他怕说了后陆荞不自在。其实他也没笨到底，多少看得出来陆荞还没对他动真心，她骨子里又是个要强自主的人，别人激进的对她好，只会让她难以适应。

可就算不说这些幕后的故事，他大早上登门送自己做的吃食，这也已经算一种激进了。

要不是没办法，程固安也不会打‘山不就我，我来就山’的主意，他不做点什么，保管陆荞是不会主动找他的。不能太激进，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这其中的分寸还得程固安自己拿捏。

看陆荞放下勺子不吃了，程固安就知道这是不自在了，装作随意的问说：“我这一天天上门授课也烦琐的很，不如夫人在府上找个院子予我住下，免去我日日往来之累？”

陆荞不愿：“你想得美。”

她就知道齐昀的本色是得寸进尺，可她就不想依着他，于是不理睬这话题，反而说：“有件事想你帮忙。”

程固安正色：“什么事？你尽管说来。”

陆荞眉眼横波瞅他：“我想回趟临江城，归家去看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这算什么事？哪家的媳妇还不能回娘家了？除非是婆家不让。陆荞说的是她无法离开任务地点千山镇，但程固安不懂，一味以为她是受曹家限制，才久久不能回家。

陆荞继续说着：“之前我也试过回去，可每回都会突然冒出个事来拖延住，一来二去，算算我已有两年未能回家。家里年年有信来催，这不下月就中秋了，我想一家团圆想得很，既然你十分有办法，可否帮帮我呢？”

她想的是齐昀有办法自己脱身，那这个办法适不适用在她身上呢？

她说着红了眼圈，果真楚楚动人的紧。程固安一下拉住了她的手，心肝都在颤。

“这有什么，我来安排，中秋陪你一起回去。”

陆荞愣住：“你也要随我一起？”

果然是个小骗子，只想骗得人出力，根本没想付报酬。程固安一使劲，把人拉到眼跟前。

他把自己的话讲的很有说服力：“我不跟着，万一你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陆荞想说她回自己娘家能出什么事。

“你不能把那小子也带去家里吧。”程固安补了一句：“你发病的时候，总要有个人守着你才行。”

陆荞噌一下红了脸，昨夜交谈时彼此还留了一块遮羞布，今儿齐昀这句话算是彻底说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和元哲不干净，也知道自己受罚时那羞人的状态。

她拍开程固安的手，转身不肯再看他：“你既知道…”

她说不下去，受教十八年的礼义廉耻狠狠套在身上，使她既羞愧又心慌。

程固安上前搂住她的肩，忍着自己的酸楚安慰她，生怕她想不开，像上次那样寻短见：“我都知道，但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苦者，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活下去，没人能治摘你什么。但是现在的情况，再把元哲牵扯进来也不好，左右我和你才是同路人，不如让我来陪你，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当然我不是强迫你，你要是属意元哲就把他带上，只是他这身份说出去了不好听。”

元哲的身份确实不好见人，躲在曹府里就算了，要是带去陆家，她大哥可能会气得打断她的腿。

但带上齐昀难道就没事了吗？陆荞质疑。

结果程固安说可以把曹家兄弟也带上，就说是她有意把这两人招为承嗣子，这次特意带回母家请家里掌掌眼。

如此再带上两个孩子的夫子也有个道理，这不是怕耽误孩子学业嘛。

程固安把一切都想好了，算来算去就是要把元哲一个人留下。

他又道：“元哲不是明面上的主子，把他一个人留下看家名不正言不顺。再说我也跟着走了，他一个人温书能学到什么，不如我去请托刘夫子，只说是我看好收了的一个弟子，暂时放到他那儿去，让元哲去书院住段时间，也好跟着那里的学生一起上课，你看呢？”

陆荞还能说什么，他里外里都安排好了，她也怕变数出在齐昀身上，离了这个变数，自己就没办法逃离千山镇了，因此齐昀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见陆荞点了头，程固安松了口气，女人缓过那阵羞耻，瞥他一眼，眼里尽是洞悉，“你绕这一大圈，该不会就是想把我身边人送走吧？”

程固安干脆承认，牵着陆荞的双手，压根不在乎身边那些生怕多看一眼就被怪罪的下人，直言：“是，他于你无益，还是早早彼此放过的好。今后你有我陪伴，是风是浪我们都一程儿。”

这句话莫名有些触动陆荞，她带着深意看他：“你把话说满了，将来见到了我的真面目，当心后悔。”

不会后悔的，她以为她什么样子是他没见过的？

就是全见识过了，知道她不是纯白一片，他也还是把持不住陷了进去，这才让他更为感慨。

家里有人生病了，这两天更新的慢一点，有空我就写，多多少少发点上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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