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哲不喜欢新来的这个夫子，从第一次见面，看到姓齐的拉着夫人的手开始，他就憎恶这个道貌岸然的人。

他很确定对方来者不善，那双盯着夫人不放的眼睛把这人的意图表现的淋漓尽致。

要是能把他赶走就好了，元哲为此求过夫人，在夜间，在夫人靠枕在他腿上小憩时。

可是夫人没有答应他，不论他如何小心翼翼的恳求，夫人只是睁开眼睛望着顶上的床幔出神。

于是元哲知道了夫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她也对齐昀产生了兴趣。

这个认识让元哲咬碎了牙，他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反复蹂躏折磨着，老天啊，为什么要在夫人开始接受他的时候出现一个齐昀？

他好险没忍住自己的恨意，叫在夫人面前露了相，在压抑着自己的恨意时，他也更加坚定了要赶走齐昀的想法。

幸好就像夫人一开始没办法接受他一样，她也没办法立刻就接受齐昀，他得趁着夫人不愿意见齐昀的这段时间快点下手才行。

元哲瞟向上首坐着的齐夫子，希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可以知难而退。

“夫子容禀，学生明日有要事，得告假一天，您要求写的文章恐怕得后日才能拿来给您过目。”

程固安刚拟了一题，要三个学生课后破题撰写，讲明明日上课要审阅，而他话音刚落，元哲就挑衅般的开口。

程固安不悦，他因为不可对外人言的隐秘心思，本就分外不喜元哲这个学生，短短几天接触下来，他也看清楚了元哲同样在针对自己。

元哲越是一门心思对付他，不把精力放在学业上，程固安就越痛恨元哲浪费了她送他来学堂的心意。

程固安脱口而出：“你有什么事大过读书做文章？”

说完他突然想到明日是初七，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一年之中相会的那天。

元哲扣上书籍，脸上浮现出红晕：“这是学生私事，夫子非要追问吗？”

程固安懂了，因为懂了所以更加难受，鼻腔像被人灌入酸醋，随时随地刺激着他的神经。竖子，不过是只硕鼠！

但程固安是不会把这种失态表露出来的，他捏着笔在砚台上沾满墨，还有闲心撵尖笔头，正待落笔成字，然后……然后他把笔搁在了青花瓷笔山上。

“进学还是要专心为上。”发现应该拿来书写的笔被搁下后，程固安有片刻的失神，然后顺势把手搭在书桌上，掩盖自己刚才的失误。

他睥睨着元哲的视线有千斤重，貌似果真是个劝人进学的好夫子：“你尚未有所建树，怎么好意思成天把心思花在别处？这假我不批，我也会把你不思进取的态度禀告给夫人。”

元哲气急：“你！”

明知道夫人不愿意见你，你居然利用我做你的借口！

程固安重新笑了，和当家主母讨论学生的学业，夫人不能再拒绝见他了吧。

自他上门授课开始，陆荞就单给东跨院开了个角门，程固安一应进出都只走那角门即可，休想有借口走到正院来。

程固安倒是愿意和陆荞斗智斗勇，可是在他见不到她的情况下，元哲却能小意温存在她身边，这却是程固安接受不了的。

然而就算他拿出元哲做借口，陆荞还是不愿见他，只让丫鬟过来传话，言说：学生不听话，夫子尽管责罚，不必在意主家意见。

程固安简直气笑了，她就那么不待见他。

元哲仰着头离开了学堂，他才不管齐昀批不批假，这七夕节的约是他撒娇卖乖从夫人那求来的，才不管齐昀乐不乐意，反正他明日是去定了。

次日七夕过节，千山镇上好不热闹。这一天除了女子要向月乞巧，还是年轻男女一年之中少有的可以正大光明出来相处的日子。

陆荞本是不愿意过这样的节日的，她可是个丧夫的寡妇，在这样的日子里，她出门都是种罪过。

可两日前元哲歪缠着她，非要她点头答应今日相约，她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实在推却不过，才最终点头答应。

至于元哲是怎么歪缠她的，陆荞只要想想当日场景就不自觉红了脸，这小孩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黏她黏的厉害，一下学就常往她那儿跑。

初五日时学堂沐休，元哲一早就过来跟在她身边。她那日忙得很，一直都在书房拟单子，并无暇顾及他。

这人借口要给她捶腿，竟是躲进了书桌底下，单膝跪地掀开了她的裙子。她吃了一惊，用脚尖推开他，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别太放肆。

可元哲那天吃错了药，不管不顾起来，热情的让她有些受不了，一通胡闹下来她不仅送礼单子没写几张，还稀里糊涂应下了七夕之约。

“夫人小心脚下。”船娘放下甲板迎陆荞上船，她和元哲不方便在外面见面，陆荞就干脆包下一座游船画舫打算带着元哲夜游碧阳湖。

也不知元哲这一天神神秘秘在忙些什么，从早上起就不见他踪影，只说让陆荞酉时初刻去西码头接他。

天渐渐暗了下来，船娘站在船头摇桨，画舫的窗户打开，明月落在湖面上，随之相伴的是有情人放入湖中星星点点的荷花灯。

碧阳湖足够宽广，陆荞坐在画舫中只能依稀听见岸边的丝竹声，却无法看清楚灯火里的游人。

画舫越行越偏，这元哲故意选了远离闹市的西码头，以至于快到那儿时，周围的人声乐声已经微弱的几不可闻，四野寂静，唯有一方小舟晃晃悠悠向前行去。

终于，画舫靠岸了，先是一声甲板被放下的声音，然后是有人上船的声音。

画舫的门被打开，陆荞转头看去，没见到那个安排了一切的少年，反而见到了自己避了几天不见的那个人。

她皱着眉站起来，船身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着：“怎么是你？”

她有些意外，然后很快想到是齐昀耍了手段，女人站在朦胧的青纱罩灯下，嗔怪的瞪着他。

程固安也是第一次做窃人成果的孬事，居然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自在，他转身把木门关好，不知道该怎么向陆荞解释。

还是陆荞先放松下来，瞪完程固安就重新坐回椅子上，给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位置，询问说：“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元哲，程固安顺势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眷恋地看着陆荞的侧脸：“没，就是让他好好睡一觉。”

闻言陆荞又瞪了一眼，那意思表露的明明白白：你怎么好意思欺负一个孩子。

程固安看懂了，顿觉委屈，什么孩子会跟他抢心上人？也就夫人对元哲多存了十二分的怜惜，竟看不透此人的真面目。

“不这样就见不到夫人，在下也是迫于无奈。”程固安清咳。

陆荞用右手中的团扇遮住自己半张脸，直直看向他：“就这么想见我？”

程固安喉结滚动，一颗心跳的剧烈：“想，夫人呢？就一点也不想见我？”

不等陆荞回话，他抢先开口：“我希望夫人所说皆是出自真心，你要是说一点也不想见我，那我立刻离开，今后也不再打扰夫人。可你要是有那么一点……”

“一点什么？”陆荞移开团扇，今夜的她精心打扮，上穿天水碧坦领宽袖对襟衫子，下着飞泉色（杏黄）交褶襦裙，衣裙都是绣花较少的纯色飘逸款式，未配披帛，这水嫩的一身比她平时装老气的穿戴活气多了。

程固安瞧见这样的她，心坎里都要沁出甜水来，他今夜见到的不是十八岁丧夫的陆氏，而是十五岁刚刚及笄、待字闺中的陆娘子。

命运捉弄，让他从前没有机会见到青春少艾的她，今夜却奇迹般的给予了他窥见一斑的机会。

程固安忽视了陆荞这一身是打扮给元哲看的，他不管，今夜是他赴约，那这样的陆娘子当然是属于他的。

他被蛊得厉害，口中的话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一点喜欢。你对我可有一点喜欢？”

陆荞着恼：“哪有人上来就说喜欢的，你知不知羞。”

程固安猛的伸手抓住了陆荞捏着团扇的手，陆荞挣扎，好不容易把手收回来了，团扇却被程固安拿出，一柄小小的绣着金桂的蚕丝团扇，扇柄在她手心，扇面却落在他手里。

陆荞用力收回，发现扇子纹丝不动，她冷笑，干脆放手，把一柄扇子“赏”给了齐昀。

小巧的扇子彻底到了程固安手里，他拿起扇柄，为陆荞扇风。

陆荞这时才发现画舫已经行到水深处，而船甲上已经没有了船娘的声音。

她抬着下巴睨向程固安：“齐先生把我扣在这儿是什么意思？想对我意图不轨？”

程固安无辜的摊手：“这你可不能怪我，全是你那小宠安排的，天知道他一开始打算对你做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是他，只要你不点头，我哪里舍得对你做什么。”

陆荞给了他一个白眼，心里在意着他说的“小宠”二字，便问：“你何故说他是我的小宠？”

程固安看她那眼神，令陆荞产生了对方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扇子继续扇着风，男人好看的嘴唇一张一闭：“难道他不是？不是正好，不如夫人考虑考虑我呢？”

元小狗要气死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