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苏城，午后刚下过一阵小雨，夏风拂过道路两旁翠绿的香樟树，空气里弥漫着闷潮交加的热。

后座两边的车窗同时降下，洛笙偏头看向窗外不断倒退的陌生景象。

宋姝清牵起她的手，带有安抚意味地温柔轻笑：“笙笙，在紧张吗？”

洛笙：“有一点。”

“刚来是会不习惯，慢慢适应，不着急，”宋姝清说，“我有个儿子，比你大几个月，开学后你们在一个班，有事就找他，不用怕麻烦，他挺会照顾人的。”

祁衍津通过后视镜看了妻子一眼，接过话同样附和。

洛笙礼貌道谢后觉得长辈说了这么多，她只回一两句不太好，正准备再接着说时，祁父的手机突然响了。

“哟，少爷，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嘴角的笑还没淡去，下一秒直接垮掉，“你再说一遍你现在在哪？”

因为戴着蓝牙耳机，所以洛笙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只是听着祁叔叔的语气，猜想对面大概率是他儿子。

和那边刚说完，祁父就十分娴熟地给沈律师拨通语音，交代几句后捏了捏眉心，看向后座：“夫人，我先送你和笙笙回家。”

“阿也又怎么了？”

“人说自己今天见义勇为，这会儿在派出所，让家长过去一趟。”

宋姝清一时有些脸热，刚夸完臭小子会照顾人，下一秒就来这事儿，真是之前白交代他那么多。

洛笙抿了抿唇，主动开口：“叔叔阿姨，先去接人吧。”

“还是女儿好，像笙笙这样的乖孩子，多让大人省心。” 宋姝清也懒得替自家儿子挽尊了，混不吝的臭小子。

祁父将导航定位到九街派出所，行驶几公里后，车停下来。

这会儿电话里的沈律师也赶到了。

一行人下了车，走过几级台阶，派出所的自动门应声而开。

工作台里的青年警员抬起头，看了过来：“谁的家长？”

祁衍津：“祁也的家长，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青年警员似乎想起什么，嘴角淡淡一笑，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到一边，站起身领路：“跟我来吧。”

快走到拐角处最里面的一间屋子，白炽灯光透过半开的门洒落，形成两束横影。

人声窃窃中一道清冽懒散的声音格外突出，带着桀骜难驯的野劲儿——

“再有下次，我照打。”

“警官！”棕发女人的声音突然尖利，似乎能把房顶掀了，“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都把我家孩子打成什么样了？赔钱，必须得赔钱，不然我们就上法庭，打官司，谁都别想好过！”

本来之前被祁也怼过一遍的人都老实了，这会儿再次有人开了头，其他几人的家长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叫嚣起来，室内一时吵闹不休。

直到桌面被狠拍几下，一位老警官出声训斥：“都吵什么呢？啊，真以为这是你们买菜的菜市场呢，都给我把嘴闭上。”

说完，老警官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温水润润嗓子。

他最怕的就是和这种中年妇女打交道，一哭二闹三上吊，骂人耍赖全在行。为了达到目的，没什么是她们做不出来的。

一旁的小警员心直口快：“你们几个的儿子都惹过多少次事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真要算起来，他们进派出所的次数只怕比进教室的次数还要多。”

棕发女人还想接着反驳，被老警官一瞪，撇过头，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青年警员敲响门，推开往里走：“祁也的家长来了，开始谈吧。”

洛笙跟着走进去，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右手边靠窗背坐着的男生。

雨后的阳光被窗外的竹叶切割成细碎斑驳的光影，盛落在男生白皙干净的后颈。

他坐姿肆意懒散，没个正形。

上面穿着件无袖宽肩白T，下面搭配黑色工装裤和一双白板鞋。

露出的上臂线条流畅紧实，薄肌利落分明，肩宽腿长，身材比例很好。

像是电影里被无限拉长的慢镜头场景——

在一声悠长嘹亮的蝉鸣中，男生漫不经心地转过头，两人的视线蓦然相撞。

他的目光慵懒疏淡，一双桃花眼生得蛊惑人心，瞳孔是深邃漂亮的栗色，眼尾弧度自然上翘，嘴角还勾着点似嘲半讽的轻笑，给人一种又冷又傲的感觉。

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后移开，看向她身侧，懒散的坐姿稍微直挺了些。

洛笙的心跳莫名停了一拍。

夏风轻拂，吹动窗外的竹叶簌簌作响，聒噪的蝉鸣也在这一刻变得温柔起来。

靠近门边的棕发女人扯着她儿子快步走过来，涂着大红指甲油的手掐着那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脸正对着祁家夫妇，大叫说：“看看你们家儿子干的好事，今儿非要给我个说法。”

眼前这对夫妻，一看就是那种有钱人家，不坑白不坑。

宋姝清眉心轻蹙，伸出手将身侧的洛笙护到自己身后，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我家阿也见义勇为，自然做的是好事，至于道歉赔偿，我们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在开车来的路上，沈律师已经把事发地的监控发了过来，虽然不是特别清晰，却也能看出先动手的人并不是祁也。

“夫人先带笙笙坐到阿也那儿去，这儿有我和沈律师交涉就行，很快。” 祁父交代两句，便带着沈律师走到其余几位家长面前，半个眼风都没给身侧的棕发女人。

沈律师寻问了几位家长的姓名，点开录音笔，直呼她们每个人的名字后，打开电脑里合法取得的监控录像。

一边播放一边说：“整个事情的经过都在这里，鉴于我当事人是在你们几位的孩子动手后，为了保护另一个不满十周岁的小男孩，被迫出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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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宋姝清牵着洛笙走到祁也面前：“阿也，这就是笙笙，你以后要有个做哥哥的样子。”

露出以往练习过很多次的标准微笑，洛笙礼貌点头：“你好，我叫洛笙。”

“祁也，”说完自己名字，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哪个‘笙’？”

洛笙没想过他会问这，愣了半拍才回说：“一片笙歌醉里归的‘笙’。”

祁也“嗯”了声以作回应，见没什么要说的了，洛笙坐上一旁的椅子，也是这会儿才注意到那个不满十周岁的小男孩。

他长得像精致的瓷娃娃，可小脸脏兮兮的，还木着一双漆黑的眼，显得有些呆板。

洛笙打开书包夹层，拿出里面的湿纸巾递了过去：“擦擦吧。”

小男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照顾小孩洛笙很有经验，见他不回应，她便主动拿起湿纸巾帮他擦。

对面打人的四个学生家长全来齐了，这会儿连祁也的家长都来了，可这个小男孩的身边还是没人。

宋女士往日机关枪似的轰炸声似乎也因为此刻洛笙坐在一旁的缘故，声音分贝较往常不知下降了多少。

祁也索性充耳不闻，装作一副很认真听训的模样，视线却朝向洛笙那边。

女孩的皮肤白皙透亮，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她穿着柔软的浅绿色雪纺裙，脚下踩着一双白色帆布鞋，露出一截匀净的小腿。

此刻那双清凌凌的鹿眼正低垂着看小男孩脸上的脏污还有哪块儿没擦干净，眼神很认真，看着特乖。

宋姝清不耐烦地拍了拍他又塌下去的背脊：“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没下次。”祁也驾熟就轻地回答。

“你听见什么了听见？”宋姝清深呼一口气，提醒自己这是在外面，笙笙也还在旁边，不能生气，绝对不能生气。

艰难地压下火气，她接着说：“你上次出来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这才过去多久，你又进来了，溜达上瘾了你还。”

“您刚不还夸我见义勇为，做了好事，怎么这会儿又是另一个说法，苏城的天儿都没您脸色转阴得快。”声音透着无所谓的松弛感。

宋姝清：“你是见义勇为没错，我认可并且支持，可你也不用摁着他们的脸打呀，衣服遮住的部位哪儿不能揍，你非得让人一眼就瞧见你的显著功绩？”

祁也：“看他们不爽，想揍就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