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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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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这边大张旗鼓地逃跑,自然是惊动了府邸的卫兵,何启程大呼小叫地去找齐飞。只见齐飞已经穿好了软甲,提着佩剑就来到了马棚。

“带两匹战马。”他立刻吩咐手下。

“我说,你早就知道吉祥要跑啊,那你不盯着他???”

“我先去去追上,你点好队伍,顺着路接应我们一下,记得带好伤药!”齐飞不做过多解释,抬腿准备翻身上马。

突然间,一把飞镖冲着他们袭来,周围的卫兵迅速反应,拔剑截下飞镖,按住了袭击者。

海若没有了鳞片,根本不是普通卫兵的对手,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一改昨日温文尔雅的风度,满眼都是凶狠。

“吉祥是大泱最勇猛的武士!你凭什么废掉他的武器!!!还将他囚禁于此!”即使被按得弯下腰,他依然狠厉地抬头看向齐飞。

“英雄不该被如此对待!”

齐飞放开了手中的缰绳,缓缓踱步走到海若面前。他眼神平静,却又暗潮汹涌。

“鲛鳞有剧毒,你想让你的英雄活不过五年就死了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腿继续烂下去?”

海若愣住了,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吉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更没有在发动磷身之后喊疼。好像这些武器就是武器,不是那般恐怖的事物。许多人妄图得到鲛人族的磷身,却纷纷在植鳞开始就放弃,只有吉祥活着把这份罪受了,海诺回想起吉祥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还有战后一言不发的样子,才意识到吉祥受到的苦楚。

可他不想示弱,眼神飘忽了一会,又死死盯着齐飞,反驳道:“高傲的死去还是卑微的活着,没人能够替他做选择,你是否问过他!这般困境与他更是屈辱!!”

齐飞懒得再回应他,转身走开了。战马坚实的步伐声响起,风中扬起的灰尘逐渐模糊了他离去的背影。

京郊皇陵埋葬了大泱历代的国君,今日又迎来了大泱第一位女帝。

所谓祭天,无非就是皇帝下罪己诏,自戕于皇陵祭台。一个自上到下崇尚神鬼祭祀的国度,君主的牺牲足以让天下忘却她全部的“罪孽”。

符姬没有选择金刀斩首这种快速的死亡方式,越痛苦越漫长的死亡,越能平息所谓的天罚。最好便是皲裂之刑,饮下混着冰裂病人血液毒酒,人就会在身体慢慢皲裂的极度痛苦中慢慢死亡。

这些天她因此听到了无数人的反驳,可她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已经要祭天了,干脆一了百了,彻底堵住宗室余孽的嘴。

礼管在祭台前,诵读着经文,她立在祭台上默默听着。她不悔自己的抉择,便也不曾感到悲伤。唯一惦念的是自己的孩子,施雨会好好看顾他,还有吉祥,现在大概去了西澜,听说他身上的毒解了,不再痛了……

颂唱终了,符姬因着虚弱模糊的视线回来了一些,可还是听不真切,好像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听错了。礼官递上金杯,她伸出手稳稳地接了过来,兴许是巧合,接过那杯祭酒时,天光大亮,阴霾笼罩多日的泱都洒下了和煦阳光。

百官跪拜天地,迎新君继位。

符姬在一旁身着帝王朝服,她还是像挺拔的松柏那般站定,只是不再立于朝堂的中心,她细心扶植的新势力冉冉新生,接过满目疮痍的大泱。

“主子——”

远处传来吉祥的悲戚的嘶吼。

他一路疾驰,马匹早已脱力,见身后追来的君林,他只能弃马,手脚并用地爬上离祭台最近的一处山崖。

符姬远远地看向他,视线又在泪水中逐渐模糊,那个漂亮的狸族少年,本应肆意活在这世间,是自己一步一步把他拖进了深渊。

回想起两人初见,吉祥刚从灵山学成,还没有名字,因师门行九,就直接叫做阿九。

阿九是奴籍,跪拜公主时也没学过什么宫廷礼仪,嘴里念着“主子吉祥”,逗得符姬大笑。当下就赐名【吉祥】。

“那吉祥,给主子磕头了!”

说罢就是实实落落的一叩首,身边又响起符姬爽朗的笑声。多年过去了,那天的记忆早已模糊,两人再也没有惬意的时光。

山崖上,萧瑟的冷风吹过吉祥的发丝,他身上的喜服在尘土中失去了光鲜的颜色,只是远远看到符姬,他就明白了自己救不回她了。这些年,他无数次看到符姬那毫无生机的眼神,人间种种苦难早磨去了她曾经的光芒。

如今,就要分别了……

“主子!——”

“吉祥给你磕头了!——”

凄凉的吼叫在凌冽的风中散去。

像两人初见时那般,他再一次狠狠地扣向地面,脸深深地埋在杂草里,他不敢抬头看,声嘶力竭地哭着。

符姬决然端起了那盏毒酒,看着山崖上那抹艳红和远远站在吉祥身后的君林,安心喝了下去,转头,向着墓穴深深的甬道走去……

身后,新帝带领百官跪拜叩首。

泱康帝符姬仅在位三个月,但她留给大泱生生不息的希望。让士族代替了腐朽的宗室,稳定了大泱西面的边境,通商路、重民生,最终用生命平复了动乱。

……

吉祥叫她主子,但她从未把吉祥当做奴仆。她说吉祥是能开辟天地的利刃,但她也曾把利刃封藏起来。乱世之中,吉祥少有的快乐回忆都是在她的庇护下,即便是要离去,也要把吉祥安置在西澜。

无论百官如何拥戴这位皇帝,无论历史如何记录她,符姬都不能再回来。

吉祥终于抬起头,看着那冷冰的墓穴,吞噬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早已泣不成声,狂风卷过枯草,带着他无处安放的关心,消散于天地间。

齐飞在他身后,目睹了这一切,他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静静看风起云涌,不能涉足半步。他只能向着那座陵墓微微颔首,表达他对这位伟大女子的敬意。

来不及悲伤,一队泱国士兵已然气势汹汹来到这片悬崖,吉祥在泱国是重罪通缉之人,如今没有了西澜军的护卫,早已成了宗室反扑的猎物。

齐飞拔剑,迅速和追兵缠斗在一起。

吉祥已然是极限,在刀剑碰撞声中倒地不起……

泱国的冬夜有着刺骨的寒冷,突围后,齐飞迅速带着吉祥逃离。路上解决了几波追兵,直到夜晚,吉祥都没能醒过来,怕他受寒再生病,只能暂时找了一个避风处燃起篝火,暂做休整。

用火热了热干粮,在水里泡软,一点点喂给昏迷中的吉祥。

肚子里有了粮食,吉祥渐渐转醒,醒来就看到君林被火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又不是傻子,他痛了那么久让君林治好了,明明身为人质跑了出来也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又欠了君林一个人情,一次又一次的欠,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还得清。

见吉祥醒来,齐飞拿出随身带着的药品。刚刚经历巨大的悲痛,他很怕吉祥拒绝治疗,好在吉祥只是在默默流泪,乖乖接过药瓶,合着眼泪吃了药。齐飞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又给吉祥拿了个帕子,可算让眼泪糊住的小脸重新见了天日。

“你再休息下,我们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同何启程他们汇合了……”

他轻声对吉祥说道,帮吉祥裹紧了披风。转头解开软甲,今日凶险,肩膀后面挨了一刀,得尽快处理伤口。

昏迷了半日,吉祥精神头养回来一些,他主动起身,帮齐飞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撕开衣服,顺手接过了针线和药酒。齐飞顺着他,放松肌肉,伤口瞬间又流出了鲜血。刀口深可见骨,吉祥往袖子上蹭了蹭眼泪,稳住了颤抖的双手。夜里的寒气渗的到处都是,药酒浇在刀口上都有点冒白烟,齐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疼还好说,就是太凉了。吉祥以为他疼,一下针就开口同他讲话。

“我其实知道她在安顿好一切后就会死……”吉祥说着,手上没有停下,利索地缝着,把分开的皮肉往中间拉扯。

齐飞完全没注意到疼,精力都放在身后,认真听着吉祥讲话。

吉祥还想说些什么,想到过往种种,又哽咽住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太苦了……”说完,就又让眼泪模糊了双眼,轻声啜泣起来。

“回西澜,给她立碑,你也好悼念……”齐飞想转头看他,刚一动,就让吉祥按住了。

“没有必要了……”吉祥吸了吸鼻子,稳住了思绪,“大泱的女子,在墓碑上刻上夫姓,跟着父姓,就草草了却了一生。如果父母疼爱,她幼时会有乳名,可她母亲早逝,父亲只拿她当做工具。如果夫妻和睦,会有人记得她的闺名,可是她的婚姻都是不得已……她没有名字,臣子们叫她殿下,奴仆叫她主子,宗室叫她符姬,她只有一个姓氏。”

吉祥无奈的笑着,符姬就这样轻轻来过匆匆离开,留下了些什么,可终究留不下自己。

伤口很快缝好了,吉祥凑上去,拿嘴咬断了线头,呼吸打在皮肤上,齐飞嗓子有点发干,连忙撕开自己的里衣,简单裹住了狰狞的刀口。吉祥绕到他身前,接过两端的布头,仔仔细细地打着结。两人靠的近,好像夜间的寒意渐渐散去了。

齐飞移开目光,下一步他要带着吉祥回西澜,等两国安稳商路通畅,他就想办法给吉祥一个新的身份,那时,就再也不见了……

吉祥替他穿好了衣服,看他眉头蹙起,手不自觉地放在了他脖子上,像是哄孩子那般轻轻抚摸着。这样摸着,把齐飞弄的更不自在了,他之前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就像把人推远点,结果一受伤反倒把人拉的近了许多。他轻咳了一声,拿开吉祥的手,目光躲闪起来。

吉祥单纯觉得他可能还是疼,收了手,静静坐着。火光闪烁,眼前又冒出许多画面,符姬身子骨弱,常常烤着火与人议事,他就悄悄呆在暗处,等符姬看到他再招呼他过去,一同笼罩在昏黄的光线里。若碧泉也在,定会给两人递来热茶,吉祥总会率先开口,讲些狸族打听来的市井趣事。符姬会对他笑笑,再带着温柔看向碧泉,两人对视间皆是情谊,吉祥就找个由头离开……

齐飞添了把柴,火势旺了一点,吉祥眼里的光却暗下去许多。他想来什么,抬起眼,看向君林,喃喃说道:“我好像听到过师哥叫她【思思】”

思思?

楚思思!

齐飞忍住惊讶,装作没听清楚,继续添柴。心砰砰直跳,他怀疑过,也找何启程确认过,两人都没办法把行将就木的符姬和基地最为年轻的【揽山】联系在一起。吉祥这么一提醒,齐飞马上反应过来,楚思思很可能被扰乱了记忆,只能在零散的碎片里找到自己曾经的称呼。

十五年,这个可怕的世界改变了她,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埋头想着,身体竟十分自然地把吉祥揽到了怀里,手握着吉祥的肩膀,带着热意的掌心努力驱散着夜晚的寒冷。这个怀抱里没有暧昧的意图,只剩下虔诚的抚慰。吉祥默默接受着这份温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划过他惨白的面容。

“海里有一种鱼……”

“?????”

“也不算鱼……”

“???????????”

吉祥纳闷了,这个话题转移的够远够奇怪的,立马止住了眼泪,充满疑惑地看着对方。

“就是海豚一天可以从西澜西境游到大泱东境三个来回,它是海洋中优秀的捕猎者。它也很美丽,有人就建好池子,圈养住了它。那个池子,都不如大泱的宫殿那般大。就算花费了好多金银,在海豚眼里,也只是刚刚能放下脚一方牢笼。有一个人,被雇佣来照顾海豚。海豚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海豚。朝夕相处,他越来越了解海豚的苦楚。终于有一天,海豚主动放弃了呼吸,死在这个人怀中……”

“…………………………”

“就是海豚被困住了,它离开,不是那个人的错,是海豚本就不属于牢笼……”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吉祥被齐飞这种奇怪笨拙的开导逗笑了,莹莹火光中,少年终于有了生气,一身尘土也掩不住他光芒四射。

“今后打算怎么办?”

他知道吉祥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只要吉祥愿意他可以带吉祥回西澜,做一个假身份,让吉祥自由自在地继续自己的人生。

“怎么办……和你好好过日子呗。”

“????????”

卧槽,不是我装了这么久的流氓猥琐男?你还要和我过日子???听完齐飞脸都扭曲了。

“西澜也挺好的,四年前西澜就不再劫掠,反而是好好经营占下的大泱土地,能和你一起过去生活,总比在大泱东躲西藏的好……”

啥???这是强制爱变纯爱?什么破小说情节!!!

“你也不错……很会照顾人……”

吉祥脸上多了一点红润,他转头看过去,才发现此人表情不对!怎么手也放下了,身体也微微后倾?前几天还紧黏着自己不放?难道……

“难道你不愿意?”

“我……??##,不??#@%……”

齐飞瞬间丧失了语言能力,说愿意吧,他的计划就变了,说不愿意吧,之前戏白演了。

“哦~你之前是装的?想趁我厌烦,支开我??”

一瞬间,吉祥的眼神就变了,金色的瞳眸闪出一丝狡黠。看着齐飞挪着屁股渐行渐远,他四脚伏地像猫那样扭动着身体爬了过去。一个重伤的人,自然挡不住小猫咪的飞扑,齐飞平躺在地上,腰上骑了个吉祥,扭动着想挣脱开。

情形完全反转,吉祥邪魅地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齐飞。

“支开我……然后呢?看来你有什么别的事,让我猜猜?攻打大泱?不会,大泱现在打下来也没意思……”

一阵马蹄声传来,本该是危险的警报,此时却救了齐飞。

“有敌情!!你快起开!!!”

“敌情?不是,这马上有战甲,是西澜的马,你的人过来了。”

吉祥又伸出手,控制住齐措的肩膀,他熟悉穴道,准确地按在点上,人很容易就没了反抗的能力。

齐飞挣扎之下衣襟又有点散开,漏出一截腰,腰上的一处疤痕让吉祥看到了。

“君林!臣救驾来迟——啊……”

何启程马都没停稳,跳下来就冲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声都走调了。

还是熟悉的强制,却不是熟悉的位置!

谁上谁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并不想看,他步子都没停下来,十分顺滑地转了个弯又爬回马上,一夹马肚子就跑了。

“何启程!!!你他妈敢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齐飞喊地都破音了,顺便不动声色地往上提了提衣服,盖住了刚漏出头的疤痕。

(接下来是回忆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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