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猛然回笼，林绛发现自己正站立于整齐的街道上。

整齐干爽的衣服、亮度刚好的阳光、微微嘈杂的风声，一切都无比美好。

如果这里是他认识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热情洋溢的呼唤在背后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声音的主人便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拽去。

“亲爱的！”

听见声音，林绛大感不妙，下意识地想扯出手，然而却感到一股强势的力量将他死死压住。

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他眼皮一跳。

那是一个少女，戴着精致的小洋帽与丝绸领巾，长发黑裙，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就如同玻璃珠一般闪耀，嘴唇殷红而小巧。

他向下看去，打量那身充满设计感的裙装，却无意间发现了领巾之下的细节。

那是……木偶的关节。

察觉到目光，女孩灵活地弯了弯头，笑容愈发深刻，嘴巴一张一合，慢慢地展现出违和感来。

太精致了。

林绛冷静地与她对视，竟找不到对方脸上的一点瑕疵。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来，我的朋友，快随我去新手大厅……”

“抱歉，请等等。”男人视线下移，再抬起时就自然而然地打断了对话。

“亲亲，怎么了？”

“能请你重复一遍吗？我刚刚在走神。”

看着对方松开自己的手臂，却没有开口的样子，林绛主动道：

“不好意思，您是？”

“哈！哈！哈！”

少女双手叉腰，发出尖锐的笑声，似是等待这一刻很久了：“既然你大发慈悲地问了，我就……啊！”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尖叫一声，立刻低下头。

林绛忍住了没笑。

“咳咳，是这样的。”女孩握拳，看起来说服了自己，“这位亲亲，我是‘塔’的新手指导员，官方代号K81672。”

K81672站定，举起手，敬了一个礼。

“新手指导员么？”

林绛抬起头，缓缓看着四周的街道：“所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塔’？”

＊

林绛盯着自己的手环，认真听着81672的话。

“亲亲，这个东西——用你们的话来说叫做终端，是塔内部的唯一指定智能设备。”

少女双手交叠撑在下巴，满脸笑意。

此刻，两人正处在一个小房间内。

四周用隔音玻璃做了隔断，外面是稀稀落落的人群，大门处挂着四个字：新手大厅。

“亲爱的，既然你已经通过了自己的新手副本，那么想必对‘塔’已有所了解吧。”

“老实说，不是很清楚。”林绛道。

81672清了清嗓：“您没看过无限流小说吗？比如《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〇》？”

男人一脸懵逼：“啥？”

81672：“具体的名字我不敢说，怕被骂；虽然打了消音，但您知道什么情况就好。”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两人接着聊下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总之，亲爱的，你死了。”

“嗯？嗯。”

“但你还能活一下。”

“当当！”女孩给自己做音效，“惊喜吗，只要在无限世界里达成目标，就将有死而复生、回到阳间的机会！”

“蛮惊喜的。”

林绛触发被动，开始捧哏。

“怎么无精打采的呀？嗨呦，反正嘛，无限世界的总称就叫做‘塔’。眼下，我们所在的地方便是塔的主城。”

接下来，81672用简洁的语言介绍了这里的情况。

“玩家”是进入到“塔”的人的自称。据女孩说，或许把人生称作“游戏”是一种人类对自我的慰藉手段，那样的话，好像事实就远没看上去那么严重。

当这种自称出现不久后，“塔”非常人性化地衍生出了一个系统，让它变得完全像一场大型游戏。

终端，便是这个系统的载体。

“当您通关初始副本，意识数据就已经绑定进了终端。”

81672靠近林绛，林绛身体僵硬。

“放轻松，若‘塔’真要害您，您早就死翘翘了。”少女发出呵呵的笑声，按下终端上的某个按钮。

我不是已经死翘翘了吗啊喂？！

【数据捕捉完成。】

【玩家[player]已上线。】

就当他满头黑线时，一块蓝色屏幕出现在空中。

林绛“唔”了一声，伸出手，没有摸到任何事物。

那块屏幕，是直接依附在视野上的。

【系统已开启】

【个人信息】

【论坛】

【绑定队友】

【绑定公会】

【仓库】

【历史副本】

【排行榜】

“亲，这是菜单。您可以直接在脑中唤出，也可以通过手环打开。”

81672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指引着林绛的视线落在某个板块：“现在，来为您的账号起个名字吧。”

林绛陷入沉思。

他呆了良久，尝试在脑中出声：“嗯，阿红如何？”

【ID已被占用】

“……”

“好逊的名字噢。”81672吐槽道。

林绛自暴自弃：“那试一下实名制上网。不然就叫……”

81672迫不及待地打断：“好的好的！已为您自动输入。”

【ID林绛验证通过，可使用】

【创建中】

【欢迎您登录系统，林绛】

“……不然就叫小林0131怎么样？！”

红发青年转头，偏向女孩所处的方向。

“林绛，是小林0131为自己取的新名字，代表了他坦坦荡荡做人的决心……”81672沉痛道，“已经验证通过了，没法改了。”

“但好消息是！咳咳，如果您以后获得了【权柄】，可以将昵称更换成【权柄】名。”

“‘权柄’？”

“看见了吗？林绛，屏幕上有一个叫做论坛的栏目，那是玩家的交流区。”

81672没有回答。顺着她的指示，胎死腹中、但重获新生的“小林0131”2.0版，用意识选择了那个按钮。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来，下一刻，视线里开始爆出信息。

【震惊，总榜前十回归，登临现榜第一】

【所以，玩家登出真的不等于死了啊？】

【新人求助，请问最近首页的话题是在说什么啊？什么回归玩家？？】

【我就想知道＃占卜师＃是什么感受！笑死，一觉醒来多了个空降榜一！】

【哎呀，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好久没看见占卜师了。】

看着这些乱哄哄的消息，81672依旧不作任何解释，反而催促他继续使用意识，返回上级界面。

“亲亲，你看，这些项目都很好理解呢。

“——队友就是你在塔里的小伙伴。当你们绑定了队友关系后，可以同时进入同副本。”

而公会，顾名思义，即由玩家创建的组织。

“进入公会可以获得一定的便利或者资源，但同时要定期上缴积分。

“至于什么是积分——亲亲，你打开【个人信息】呢。”

林绛照做。

【积分：10】

“积分相当于塔的货币，在塔内，居住、吃饭喝水、购买道具等等行为都需要用到积分。每次通关副本后，玩家都会视情况而定，获得一定量的积分。

“而下面的这些数据，则是另一个模块，亲亲可以把它理解为：网游中的属性系统。

【武力：B+：小伙是只灵活的白切鸡。】

【智商：A：你知道吗？做人千万不要纠结自己的智商，因为高智商的人都知道：除了攀比，纠结这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

【法抗：A-：注意看，法抗越高，说明你越难被鬼上身，也越难陷入到幻觉中。】

【Tip. 高法抗玩家十分受欢迎。但其极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e.g.：在副本中，除了他本人，其他所有队友全都被鬼上身。】

【防御：B：你的体质比较松弛，但你的智商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理智：A：理智越高，代表你的自知、自制力越强，从鬼上身、或幻觉里自主挣脱的概率越高。】

【运气：B：没有人：（空行）你：妈野，人生它诓我。】

【五感：A+：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队伍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大喊大叫的人。】

妈野，人生它诓我。林绛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嘿，回神！在某些副本中，亲亲可以获得点数，为自己心仪的属性‘加点’！关于每个属性的具体解释，亲亲之后可以点击旁边的问号查看。”

剩下的三项就都很好理解了：仓库、历史副本、排行榜。

值得一提的是，在最后的【排行榜】中，存在三个页面。

一个是【总榜】，另一个是【现榜】。

还有一个叫做【公会排行】。

81672解释道：

“总榜就是从以前到现在所有【存在过的】玩家的综合实力排名啦，而现榜只包括在目前还在活动的玩家。”

“看出来了。”林绛说。

在【总榜】中，从第一名到第八名，所有的ID位都被三个浅色小字取代。

——登出中。

直到第九和第十名，才终于有了ID名。

——第9，ID【戏剧大师】，公会无，阵营：忧郁。

——第10，ID【占卜师】，公会【记忆王者】，阵营：感官。

第11也依旧是“登出中”，直到后面，才出现零零散散的ID.

将页面切换到【现榜】，果不其然，那名戏剧大师位列第一，而占卜师紧随其后，屈居第二。

看到这，林绛忽然想起什么，打开论坛。

根据刚刚在论坛看到的信息，似乎，最近热议的话题，便是这位【现榜】第一，“戏剧大师”的回归。

看样子，他也曾经处于“登出中”的状态。

随手点开一个帖子，便有人科普。

【ejdbk601】：对于“登出中”，主流看法是这个玩家已经死亡，或者通关游戏回到现实。

【ejdbk601】：但后者何其罕见？所以，多数人都更倾向于，“登出中=已死亡”。

【ejdbk601】：而＃戏剧大师＃这波从“登出中”变成在线玩家、再一次出现在排行榜上，在塔的可追溯历史里，还是第一次！！！

【ejdbk601】：——当然了，具体的情况还要看他怎么说。小道消息称，他之前的公会【剧团】已经和他联系上了。

林绛默默看完，接着毫无障碍地，关闭了眼中的屏幕。

不得不说，这种跟随心中所想的系统，实在让人有些感到奇怪。

81672连忙将一串钥匙和一份地图递给他，指道：

“亲，你看呢，这是主城的地图，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是C区。”

对比其他区域，C区是一个不错的出生点。这里的玩家群体都很佛系。81672介绍道：

“拿好钥匙，这是系统给您分配的初始住宅，每天会自动扣除1积分的房租。出游戏大厅左转就是车站，您可以直接乘车直达。”

说完这一切，木偶少女双手交叠，手背顶着下巴，眨眼道：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可以前往论坛新手贴查阅哦。”

“没有了。”

“好嘞~”

81672神色惊喜，一屁股坐上旋转椅，快乐地转了一圈：“慢走不送哟！对啦，积分在每天会随机扣除，清零时将直接进入副本。新手玩家每三天至少得进行一场游戏。亲爱的，记得做好准备哦~”

“行，我明白了，谢谢你。”

林绛拿上东西，慢悠悠出了新手大厅。

公交车站非常显眼，有且只有一辆车。

司机盖着帽子，休闲地坐在驾驶位，见林绛上车，招呼道：

“小伙子，坐车要给积分，一次一分。这边扫码支付。”

林绛还没答应，跟在他背后上车的年轻人就“我的发”了一声，冲到司机眼前。

“1积分？我身上总共才3分，房租一天扣1分，那我岂不是只能过一天悠闲日子？？”

司机呸地一声，吐出叼在口中的草根。

“对啊，怎么了吗？给不起就快滚，自己找地方去。”

年轻人的脸色由绿变白，几秒后，十分有骨气地“哼”了一声，转头下车。

“看什么看，你也想和他一样下去？”

话音刚落，电子音便响起。

“滴——已付款成功。”

林绛面无表情地看着眼中的弹窗，选择了付款按钮。

“唉卧槽，去去去，后面坐着。”司机不耐烦地嚎了一声。

青年乖巧地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始搭话：“师傅，你是玩家吗？”

“想哪儿去了。”司机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我是玩家！出来赚外快的。大厅里头那个才是NPC.”

原来如此。林绛点头。

没一会儿，车上又陆陆续续地上来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坐下了。

“嘟”的一声，这班公交车燃火，正式启程。

车上，林绛靠着窗边，唤出终端。

论坛里的新手知识被他刷了个遍，对于塔中的术语，他几乎都有了初步了解。

首页依旧高高飘扬着“戏剧大师”的相关内容，据悉，这位总榜前十已经登出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所以，现在的玩家群体，对他都知之甚少。

一切，都只能寄希望于塔中的第一公会，【记忆王者】。

善用论坛高搜，林绛此刻已经知道，在目前的塔中，【记忆王者】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即使那位“戏剧大师”回归之前的公会，也依旧不能动摇前者的地位。

原本的现榜第一、总榜10名，“占卜师”，便隶属于此。

传说，【记忆王者】从创立初期便开始搜集“塔”内的一切事物，拥有自己的独立档案库，囊括了几乎总榜前百的所有玩家。

若要说，还能有谁拥有“戏剧大师”的资料，便也只有【记忆王者】了。

突然，一只手戳了戳他的椅背。

林绛抬起眼，将头转过去，便见一位年轻的女孩满脸忐忑。

她问：“诶，你也是新手玩家吗？”

“嗯。”

“哇，”女子骤然放松下来，“新手副本真的把我吓死了呜呜呜，幸好能够平安活着出来。”

没有戳破他们都已经死了的事实，林绛微笑道：“是啊。”

“那个，小哥，要不我们加个好友吧？我感觉我们都是新人，或许可以互相照应什么的……”

“好友吗？算了吧。”

他歉意地一笑：“我们的新手宿舍应该不远，先相处一阵也不急。”

姑娘讪讪伸回手：“好吧。”

身旁的一位新人玩家也凑过来，加入了聊天。

林绛沉默地听着，偶尔接两句，轻轻偏过头，注视着窗中自己的倒影，心中想起了自己的那帮狐朋狗友。

很快，就到了系统分配的新手宿舍，是一栋中规中矩的筒子楼。从表面上看起来还不错，干干净净。

拿着钥匙，林绛轻松找到了其所刻着的门牌号在何处。

他满怀期待地推开门：

然后，一个几平米的小单间出现在眼前。

“砰！”

冷静了两秒，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拉开门把手。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一个灯泡。地上到处都是灰尘和垃圾，似乎是上任租客的残留，现在却被苍蝇和臭虫霸占！而卫生间的踪影——

他转头看向走廊最深处：公用卫生间！

啪！林绛毫不留情地关上门，阴沉地下了楼，来到楼旁边的小超市。

与老板一顿交流后，花2个积分买了些优先级高的日用品，其中还包含一个充电器。

在这个神鬼世界里，手机也需要充电。

塔非常有良心地做了一个单向网络通道，身在主城的玩家可以接收到现实世界的互联网信息，但只能看，不能向现实世界输出。

将房租扣除，林绛现在还剩下6积分。

抱着一大堆杂物上楼，他终于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之前在车站遇见的那名男性，自称身上只有3积分，如果他当时选择了乘车，那么余额就只有1积分，并不足以支持购置日常用品。

如果那人想获得更高的物质满足，只有下副本一条路。

三个小时后，小单间容光焕发。

走廊寂静无比，偶尔有几个玩家懒散走过，却连个眼神都没落下。

林绛捂着额头叹气，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然后，手诚实地摸向了手机。

刚刚在车上时他就发现了，自己的置顶群聊有一堆消息闪动。

这在论坛中依旧有着解释——塔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且比例具有一定的随机性。

他点开群聊。

呵呵，看看那群人都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死讯，会是什么心情呢……

【家有儿女（6）】

【12:03】

【小明同学】：我服了，我刚从警察局出来，出事了。@全体成员

【群谷歌在线谷歌】：？

【小明同学】：群主死了，谋杀！凶手没找到！！看图啊啊啊！[图片][图片]

【小明同学】：因为联系不上他家里人，所以警察找了我来收尸！！

【群谷歌在线谷歌】：啊？

【小明同学】：没开玩笑，快看图！我打算马上走程序，把案子的调查权拿过来。

【小明同学】：你们知道的，联盟效率低下，要靠他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结果。

【小明同学】：你俩最近是不是要面基？加我一个呗，咱们面谈。

【群谷歌在线谷歌】：……。

看到这，林绛也陷入沉思。

聊天记录就断在这里。

群里的六个人是彼此的多年老友，互相信任度杠杠的。

发小要采用私人手段调查自己的身亡，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内。

林绛回想起雨夜刀光，皱起眉头。

那晚神奇的体验、还有那名凶手，一定都与“塔”有着关联。如果他们在调查中也来到这里的话……

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他“呵”了一声：

“小明同学”、“群谷歌在线谷歌”，还有今天潜水的“光の折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来疯啊！

想到这，他倒是淡定了。

正巧困意来袭，林绛躺上床，慢慢阖上眼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某一刻，一个声音出现在梦里。

“今日积分扣除：6。

“当前积分余额：0。

“玩家林绛，请做好准备，进入副本。”

【玩家匹配中，副本类型：多人合作】

【副本已生成】

零点一过，巨大的吸力攫住林绛，让他难以思考。

眼前陷入黑暗，意识失去身体的感知。

【欢迎来到副本《永生花会梦到唱歌的心脏吗》】

【祝您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