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那个狂暴状态的猎人暂且没有跟上来。
坏消息,这条通往通关的笔直的路,果然有诈啊!
林绛脚步略微迟疑。
此时,在道路的最前方,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它的边缘甚至是虚化的,完美地融入了大雾中。无论林绛再怎么奔跑,那个黑影始终都站在前方,一动不动。
而即使他向后方走去,影子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黑影和他之间,仿若隔了一整个时空的距离。
显然,这就是他奔向逃生之门的最后一个谜题。
那就是——无论向前还是向后,终点,都永远与他相隔同等距离。
他试探性地伸出脚,踩上道路边缘,试图寻找第三条路的可能性。
浓重的雾气在顷刻间聚拢,由白变灰,有如实质,迷住了林绛的双眼。
而在黑暗中,亮起一双双猩红的竖瞳。
那是捕猎者才会有的眼睛。
他腿脚僵硬地倒退两步,雾气也随着逐渐减淡,恢复了原貌。
看来,这儿无路可走。
林绛索性停下动作,摸住下巴,开始认真思考。
无论如何,这个副本九分之一的生存率也太过于嚇人了。
就算有谁运气好到像他一样活到最后,要面临的,也是这种必须孤单一人解开的谜题。
按照规律和那份《新手指南》来看,普通的新人副本,难度并没有这么高。
所以,他属实是中了头等大奖。
正这样想着,耳旁忽然出现一阵清脆的声响。
似乎是敲击打字机的声音。
林绛侧耳细听,发现那阵声音很近,近得如同仿若从头脑中发出。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声音骤然加快,带来巨大的冲击。他“啧”了一声,伸手揉搓自己的耳朵,观察是否能抵挡部分的噪音。
手指却碰上一个微小的硬物。
他浑身一凉,凝重地将其取下。
一个米粒大小的物什,两头黑,中间银。
而另只耳朵,也同样取下了这样一个东西。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微、微型耳机?”
他神情呆滞,眉眼间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啊,我又不是听力障碍,不至于连耳机的收音都听不出来......这玩意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上的?”
林绛只觉得大事不妙,将两只小东西放到同一只手里,开始浑身上下地摸索。
还真给找到了什么。
他艰难地扭曲着手,从后背,也就是人在自己身上最难碰到的一处地方,轻轻取下枚银色薄片。
将它摘除的那一刻,曾被薄片覆盖的皮肤传来细密的电击疼痛。
“……”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象征了什么,背后忽地传来野兽的嚎叫,如若催命的恶鬼。林绛回过头去,就见数匹灰狼向他奔来。
刚平复的心跳在这一刻重新达到顶峰,令人顾不及思考,提腿就跑!
他紧紧攥着微型耳机和金属薄片,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再次回头,狼群依旧紧追不舍,流畅的肌肉线条与泛光的皮毛无一不昭显着动物的年轻,在波诡云谲的森林中,它们尽管无力称王,但依旧是捕猎的能手。
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工具……
刀,对了,他还有刀!
林绛保持呼吸,利落地拿起刀,对准身后的一只狼丢了过去。
“铛啷!”
刀具落在地上发出的刺耳声如同古代发号的号角般响亮,听此,林绛竟猛地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发狂的狼群,竟直接从他身上穿梭了过去!
林绛心脏狂跳,看着狼的身影一点一滴奔向前方,不曾回头。然后缓缓地走了回去,捡起那边掉落在地的剪刀。
就在刚刚,它也直接从狼的躯体里穿过去了。
——这几头狼,踏马是假的!
林绛手掌颤抖,保持弯着腰的姿态,鼻尖流下一滴冷汗。
这里还有什么是假的,又有什么是真的?
他不可思议地抓起刀,站在路的边缘。灰雾再次聚拢,林绛与黑暗中亮起的眼睛对峙,将那把刀,一点一点地送了进去。
手臂的行动畅通无阻。
灰雾之后,并无实体。
顶着野兽吃人的目光,他试探性地挥舞着刀,果不其然,除了空气,还是空气。
他心下一沉,彻底踏入灰暗之中。
起先是一片朦胧寂静的黑,空旷无比。
本应存在的树木植物全部消失不见,仿佛都只是无限逼真的投影。
他在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走了两分钟,期间一直默数着时间。终于,一阵摄魂夺魄、巧似银铃的笑声在他耳后响起。
空气中传来幽香,抚触着人裸露在外的皮肤。
林绛瞪着眼,看见面前出现的女子身影。
白裙长发,柔婉妩媚。她赤着脚向林绛飘移而来,脚步无声,脚腕上的铃铛却发出刺激人神经的叮铃。
长而冰凉的指甲在他唇边流连,女子笑着说:“小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
“与你何干。”男人停下动作,平常道。
“有关,当然与我有关,”女人靠得更近了,“前面太危险了,小哥哥,你别走了。啊——”
林绛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尖刀。
刀尖被他刺入面前之人的腹部,然而本该有的伤口却未出现,只留下一个虚无的洞口。
他不含任何情绪地看向女子,或者说女子背后的主导,无视了女人的苦苦哀求,大步流星地向前。
冷静而清醒。
观察,怀疑,思考,求证。
哎呀,自从进入到“塔”这个地方,这套人生准则——
他好像一个都没做到啊!
再往前走,一轮巨大的明月挂在天上,比现实里所谓的“超级月亮”还要大。世界如同晕染开的水墨画一般展开,他置身于干涸的紫土地之上,望着饿殍遍地,同类相食,仿佛回到了被食人癖追逐的那个梦境。
“这样啊……”
林绛甚至还有闲心笑一笑,对着旷野发言。
与那个梦中不同的是,在村庄的尽头,赫然是一座悬崖。盯着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捡起脚旁的石块,丢了进去。
石子碰壁,而后向下坠去,再无踪影。
“好吧,看来这一次是真的了。”他抚摸着下巴,耸肩道。而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俗话说,绕地球一圈就能回到起点。
只要朝着一个方向硬磕,那总会找到终点。
所以,往哪里走都无所谓。
即使走了很久又回到起点,也会得到“地球是圆的”的这个事实,不是吗?
眼看着没有成功阻碍林绛,似乎有位看不见摸不着的幕后黑手急了。他如同通过遥控器控制电视频道那般,将周围替换成下一个场景。
楼房平地拔起,欢笑吵闹哄作一团。
林绛单手插兜,闲庭信步地走进校园。
在某栋教学楼脚下,围观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还有焦急打电话的老师。
有个中年人拿着喇叭,大喊:“同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站在顶楼的女孩听了这话,竟毫不犹豫地冲破了栏杆。
在那个瞬间,惊呼声此起彼伏。
连时间,都仿若变慢了。
林绛盯着那个从楼上跳下的女孩,看清了她在空中的每一个动作,最后,直到她惨烈地摔在地上,变成死亡本身。
那一刻,时间流速从此恢复正常。
林绛便缓慢地凑过去打量。
最先吸引他的不是惨烈的尸体,而是在人群最里面,一个站着的小男孩。
瞳孔缩成针眼,双手握拳,分明是激动万分,又在克制着什么。
他盯着小男孩,心想到底还是小孩子啊。
在大人眼里,其实这幅表演的模样脆弱到毫无意义。
他转过头,看向女孩。
却见那正面朝上躺着、已血肉模糊的尸体,赫然变成了他自己的脸!
挑眉之间,一个坚硬的物体抵上他的后脑勺。
林绛浑身僵住,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举起双手,松开手中的刀。
“呵呵,别动。”
四周是混乱吵闹的学校,头顶是足以焚进一切的大太阳。人来人往,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在跳楼现场的中央,有这么两个格格不入的成年人。
猎人阴冷地诡笑:“客人,终于找到您了。”
林绛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有把枪抵在他的脑后。
是假的?还是真的?
学园场景飞速退化,如同塌了的奶油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遮蔽天日的参天古木。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森林。
“你要杀了我吗?”林绛问。
“别紧张。”猎人答非所问,“你可是唯一的胜者。”
“那您这是要什么,猎人先生?”
林绛几乎是咬着牙说话,却见猎人爽朗一笑,拿下了枪。
“只是一个打招呼的小玩笑,别在意。毕竟,您刚刚一声不吭就走了,不是吗?”
“……”
“我毕竟是大度的人,还要把您送上船呢。所以,咱们继续走吧。”
他目不斜视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又想起了什么,倒退两步,做出手势。
“请吧,客人。不要再乱跑了。”
林绛有些下意识地抗拒,却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跟了上去。还不忘捡起了刀。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接近这个副本的真相了。
但奈何,实在打不过NPC啊!
何况就在之前,这猎人还是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看上去就像脑子有问题。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甚至已经把他当做了猎物。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现在又跟个没事人似的,要送他去坐船。
身前的猎人忽然停下脚步,侧着头,静静回望林绛。
后者下意识,把拿着刀的手向后躲。猎人却轻巧地走过来,绕到林绛身后,骤然发难,夺下了那把刀。
他抓住林绛的手,将其高举。
两人僵持不下。
红毛青年的衣服下全是汗。无论是力量、还是战斗的意识,猎人都比他要高太多。
新添与复发的伤病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基本没有任何战斗力。
林绛抿唇,刚要开口打破僵局,猎人却主动松开,倒退两步,风度翩翩。
“客人,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拿刀太危险了,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盯着对方看了一秒,青年低头,整理衣袖与领口,低低笑了一声:
“您说的对。”
两人再度恢复了社交距离,并排前行,在森林中七拐八弯地穿梭。
直到某刻,豁然开朗。
在踏出树群边缘的那刻,所有的薄雾瞬间消散,与阳光融为一体。
林绛迟疑地回头,那些高大直挺的树木消失不见,被原来茂密杂乱的植被取代。
这座岛上,有两个森林。
一个阴暗潮湿,一个开阔阳光。
虽然不清楚它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怎样的,但林绛也没了深挖的心思。
如无必要,除开兴趣使然,他的探知欲并不重。
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出乎意外,他们接着走了一段路后,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林绛看见,那里躺着一艘……十分古朴的小船。
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待到走进,那条船的全貌就完全展现出来。
船长约三米半,宽度只有约一米!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
“你说的船,不会就是……”
“是啊,”猎人大方道,“怎样,不错吧,花费了我十分的心血呢。”
船身到处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船桨则随意地丢在了船肚里,里面甚至还泛着沙子和海水。
青年尝试用手梳顺头发。但恰在此刻,一道电子音在他脑中响起。
“恭喜玩家林绛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海岸,请上船!重复一遍,恭喜……”
听闻此话,他沉默了。
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道:
“辛苦您了,先生,等我回家,一定会想办法将报酬给您。”
猎人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嗯,需要我扶您上去吗?”
林绛拒绝了他的好意,弯下腰拿出桨,支撑着平衡,而后绷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踏上船。
感受着船身的摇晃,他深呼吸一口,缓缓坐下。
“客人,您会划船吗?”猎人十分雀跃,语气看似关怀,实则难以掩盖幸灾乐祸。
青年没有回答,默默地支着桨,将船撑离岸。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伸出右手,冷酷道:“再见。”
猎人也伸出手,放在胸口,优雅躬身:“再见,客人,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你。”
“那我祝您早、午,还有晚安。”[1]
“等等,你说什么?”
本打算径直离开,林绛却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所有不爽的情绪都消失不见,立马被惊愕取代。
他回过头望着猎人,却见后者刚巧张嘴,打断了他的疑问。
“再见,幽灵岛永远飘在海上,是您忠实的避风港......”
浑厚的歌声从其口中流出,如同某种魔咒般掀起浪潮。
林绛正欲大喊,却被突如其来的海风扰乱平衡。
他手忙脚乱地维持着这叶小船的平衡,致使自己不会掉入海中。
等到风和浪都停息下来,他再度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岸很远很远。
而在岸上,此刻,那栋三层楼的别墅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延绵不绝,波及了身后的树林,整座岛都笼罩在火场中,猎人的身影再也寻不见。
林绛看得忘我。
一时间,他想不到该做些什么。
明明是热烈嚣张的火焰,却让他的心情冷却下来。盯着看了十几秒,他便回过头,正身思考。
系统依旧没有任何提示传来。
但,林绛心里已有了决计。
——算了,只要朝着一个方向死磕,总会得到结果,不是吗?
说干就干,他开始兴致勃勃地划船,在这片无垠的大海中漂流。天空明明上一秒蔚蓝得可怕,却突然在下一刻变得昏黑,乌云以某种不合理的规律聚拢,顷刻间,在海上下起大雨。
没有挡雨的道具,林绛瞬间淋成了个落汤鸡。
海上原本是极强的晴天,烧得人浑身暖洋洋,现在的天气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海水涌动,将他这艘孤独的小船颠起,他惊呼一声,狠狠地抓住船身。
越来越多的水砸到脸上、流进衣领,但他却无力去管,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飞快撤下一只手,把水从鼻尖抹走。
有好几次船甚至要翻了,却又硬生生地止住,往另一侧倾去。
说不清在水的折磨下挣扎多久,终于,所有的雨都在同时消失。
太阳又从云后头出来了。
林绛闭着眼起身,避免直视太阳,恼火地“呃”了声。
好冷,真疼。
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脱力地靠着船,连船桨都不想碰,任凭身下的船被海水推着移动。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咚!”
巨大的冲击力袭来,他睁开眼,便看见船头停住。
眼前,是蓝色的天空。
费劲地站起来,脑子已经糊得像电视的雪花屏,只能勉强保持着平衡。他拿起船桨,然后——
“唰!”
船桨轻而易举地捅破了蓝色幕布,林绛吊着最后一口气,将破开的口子扯开。
一道白色的门,安然伫立于大海中央。
他握住门把,感受着体温的快速流失。
然后,咔哒一声,转开了门。
整个世界在瞬间变成了极致的黑色。
欢呼声、喝彩声,夹杂着“你赢了、我也赢了”的呼喊。
在这之中,林绛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刻,他听到了冰冷的电子音在脑中响起,穿透一切纷杂的人言。
“恭喜玩家林绛通关副本《孤岛模式》。”
“恭喜玩家原蓼通关副本《至高剧院》。”
注:因为是修文,所以有些细节和之前有出入,金蕾玉的个人故事我给砍了,在这里简单解释一下:
她是仗着家里有钱无法无天的孩子,追寻刺激,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约等于剧情里迫害肖立云的“女王蜂”。被同学推下去是真的,但其实是她先推的别人,结果同学给她反杀了。
这位的成长之路还很漫长,也有可能半路夭折。
注1:台词与副本参考与部分情节来源《楚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