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整座别墅优雅华丽的古典布置不同,矮胖男的——此人领便当过早,竟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留下,因此,无论是谁,只能用这样无礼的一个绰号来称呼他——他的房间黑白分明。
字面意思上的“黑白分明”。
整个天花板都是极致的白,悬挂着一个单纯的白炽灯泡。
与之相对,四壁与地板则是极致的黑,几乎没有一点反光。
把手贴在那片黑色上,还能感受到金属特有的冷硬。
黑与白的对比刺痛众人的眼,他们几乎无法想象如何能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生活。
而这里唯一的一张床,设计得也很有意思。
床单和枕头都是全黑的,床身狭窄,长度却又超过了两米,紧紧地贴住一个角落,边缘还安上了高高的栏杆,就像婴儿床那般,只有下个可供一人穿行的小洞。
可虽然说是“可供一人穿行”,但看矮胖男的体型,他大概是进不去的。
床头撑着个支架,若是寻常婴儿床,上面定会挂满摇摇晃晃的玩偶,用来逗孩子。但,在那个圈下,挂满了刀片。
反光乍现,让人汗毛倒立,不忍去想,如果躺在这张床上,早上醒来一睁眼,映入瞳孔的便是这一大片乌压压的刀子……
林绛依稀记得,那人的罪名是“暴怒”。
他悠悠转头,把目光朝向这里的主角。
一台汉字打字机坐落地板最中央,周围散落着数张锋利的白纸。
他小心翼翼地往其中一张泼了点水,见毫无动静,又试探性地蹲下,捻住纸页边角。
竟是白纸,空无一线。
紧接着,他却发现不对。
在那纸堆最底下,有两张纸上有字!
肖立云和穆睿才都凑过来,刚想问这是什么,便看见林绛手上的东西。
它写着:
你可以保持你的傲慢
另一张则是:
毕竟,成功的路不止一条
印刷字体在此处无端显得神秘冷淡,却给面前的三个男人带来巨大的冲击。
沉默良久,穆睿才说:“这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肖立云显然也很激动,但他按住了自己的心情,等着林绛发话。
林绛不语,心想:
“‘你可以保持你的傲慢’?可他不是‘暴怒’吗……”
无意识地转动着眼珠,过了两秒后,他才抬起头道:“嗯,我感觉它就是你想的那样。”
成功的路不止一条。
如果把它代入到《孤岛模式》中,意思就是——
不是九个人全部死光,才会通关!
肖立云倒退两步,平复因为紧张而衰退的呼吸:“那我们去找邹小灵?嗨,我就说嘛,新手玩家只有九分之一的生存率,未免太夸张了。”
他话音刚落,那台打字机就仿佛听到了话,忽地抽动起来!
机械的咔哒咔哒声冷酷无情地响起,没有人动它,文字却自己在纸上显现。
所有人立刻屏住呼吸,静待新的内容。
看见字后,林绛几乎马上挑了眉。
他“哼?”了一声,随即开始朗诵,语气十分微妙,带着点几不可闻的促狭:
“精神胜利,也是胜利……”
【你可以保持你的傲慢
【毕竟,成功的路不止一条
【精神胜利,也是胜利。
【这世上从无有不败之地
【唯有踩住他人,拔高自己】
剩下两人本来还笃定找到了一线生机,见状又开始懵逼。
就当他们望着白纸黑字发呆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呢?”
穆睿才太过专注,直接被吓得叫出了声,浑身抖起来,慌不择路地握住肖立云的手腕。
后者被他带着转身,下意识地就想挣脱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倒退。
林绛也被吓了一跳,转身、后退、绷住身体,差点就一气呵成,却又在看见来人后反应过来,硬生生止住。
他嘴角抽了抽,有点无奈。
随即,泰然自若地恢复成沉稳的模样。
邹小灵也是一副无奈又尴尬的笑容,她越过男士们的身体,看向那台打字机,眼中流露出好奇与疑惑。
“姐,吓死我了,你走路咋没声音呢?”
肖立云甩开穆睿才的手腕,撩了一缕头发。
“哪儿有,是你们入迷了吧?!我就是有点无聊,上来看看。你们看什么好东西呢?”
林绛可以作证,哒哒哒的高跟鞋声根本没有响起。
他斜着眼,似乎很想吐槽些什么,却又开始自然而然地观察她。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把抢过林绛手上的纸,硬着头皮读完,似乎到最后也没分清楚哪张是首页,只能抬头问众人。
林绛:“不知道。”
邹小灵没理他,皱着眉,继续翻来覆去地看。
被无视的青年看着她的动作,心里胡思乱想:“如果有谁想要冲动的话,现在好像是个不错的杀死邹小灵的机会。”
但凡在场的有位狠人。
但,毕竟这世上的变态少之又少。
无论贬义,或是褒义。
大部分人都是天塌在头顶上了,还在犹豫不决、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最终只好被砸得迷迷糊糊,昏死过去。
这也是他们现在还在齐聚一堂,研究这几句谜语的原因。
矮胖男获得的道具,多半就是这台谜语打字机。
回忆起这人的作风,似乎极为桀骜不驯、特立独行。
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但或许,也不是和“傲慢”二字搭不上边。
邹小灵神情不似作伪,而从她之前的状态来看,也十有八九和矮胖男不认识。
因此,这张纸上的“傲慢”,大概和邹小灵没有关系。
而它又说到什么“精神胜利”,林绛倾向于,这就是个垃圾话。
故弄玄虚,吓唬人。
更仔细点来说,大概就是用作讽刺了。
当然,也不排除其中有什么深意,或者矮胖男才能读懂的隐喻。
但那人都死了,也就没有解读的必要。
他还惦念着上午奇怪的时间加速,想要尽快把猎人给的任务做完。
那台打字机却又开始动作。
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同。
咔哒咔哒,机械声再次响起。
速度比之前快了不知多少!
众人齐齐盯着它,似乎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操控,它打出来的字也都没有任何意义,字体甚至有些残缺,令人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墨盒出了问题。
所有人仿若被扼住喉咙,惊恐地注视着眼前古怪的一幕,林绛却集中注意力,开始观察按键的落下。
他突然发现一件事。
那些喷涌而出的文字,与被按压的按键并不对应。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纸上出现的字形便又发生了变化。
一个字符位竟然重叠起两个甚至是两个以上的字!
“卧槽!我怎么感觉有点吓人。”
肖立云不知何时退到了门边,反手摸着门框:“这字看得我头好晕,不行,恐怖谷效应犯了。”
“大家先出去。肖立云,你把盆端好了,等下往这个打字机上泼。”
林绛微微向下顿住头,心里有了数。
众人视线交错,开始同时往后退。
越来越多的纸凭空出现,被刻上每个人都最熟悉的字符,然后又散落在地上。某双无形的手操纵着这台打字机,不断地更换纸页。
就说话这会儿的功夫,轻飘飘的、被微微揉皱的纸就四散开来。
那双幽灵之手开始向门口丢纸。
林绛还有闲心接下一张。他瞄了一眼,发现文字都变成了深红色。
字符的大小规格也发生了随机的变化,凌乱无比。不知怎的,看着这种错落的大小,他想起了小孩子写狗爬字的模样。
所有人都退至门外。
肖立云端着盆,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是带着点如释重负,利落地往前泼去。
然而,水在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便如同滚烫的油碰上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泛着雷光的水没有随着时间消失,打字机也依旧疯狂地工作着。
它们相撞,然后,在顷刻间,爆发出一场青蓝色的大火!
“哇!”
灼烧的热意扑面而来,林绛“嘶”了一声,心想,好像坏事了。
“啊!”肖立云发出惊慌的惨叫,跌跌撞撞地奔逃。
火越烧越猛,几乎塞满了房间。
林绛看了一眼那在大火中还在猛然工作的打字机,开始跟着众人退下三楼。
怎么会失火……这是火吧?!
他一边退后,额头滑下一滴汗,一边思索。
矮胖男房间的地板和墙壁都是不知名金属做的,但,考虑到他们现在身处一个有鬼的魔幻世界,这种像鬼火一样的东西出现也不是没可能。
至少,门框是木质的,此时也已经染上了黑斑。
经受过夜晚雷光洗礼的海水,会和一切污秽之物产生反应。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看,这种反应虽然剧烈,但也没有到爆炸或是燃烧的地步。
因此,只有一种可能。
——这台打字机,邪了门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救火。
他不敢想,当猎人NPC高高兴兴哼着小曲儿回家时,却发现自己的大房子变成这个逼样,会是什么心情。
家人们谁懂啊,帮别人打扫卫生,结果把人家房子烧了!
此时此刻,另外三人已下到一楼,看着门里荒诞的青蓝色火焰,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林绛还站在三楼的楼梯口,拎起另一个桶,准备再泼点海水。
如果这场大火是海水和打字机的战争,那么,再多加点水,无疑是在帮助其镇压邪物。
如果加水没用,那再另做打算。
毕竟,鬼怪之物,不可以常理论之。
不过两秒,他便做出了判断。
泛着光的水在空中优雅地划过,猖獗的火焰被扑灭一瞬,但随即又疯长回弹,如同风中摇曳的倩影。
有用!
望见这幕,他大喜过望,连忙把剩下的水全给扬了,冲楼下喊道:
“快拿水过来!”
众人还处于慌张状态,无暇去想任何事物,甚至无瑕说些什么,只能听从林绛的指挥,开始忙慌慌地人肉运水。
某种微妙的平衡达成,火势被控制在门里,但始终消不下去。
“没水了——”
肖立云些许崩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林绛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办?
难道只能弃房逃命、让它自己燃尽吗?
这一刻。
就在思想翻涌如火的这一刻。
青蓝色的鬼之火落在眼眶中,扑通扑通地高低起伏。
怪奇、诡异,但竟然又充满美感。
就像是在一支舞曲中翩翩起舞的舞者,背后的观众是超出人类认知的扭曲存在。
林绛退后一步,咬住唇,腰背靠上栏杆。瞳孔震颤。
为什么感觉,身体动不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却只能微微拉伸脖子上的和脸上的肌肉。面部僵硬无比,露出最大份额的眼白,最中间的那个点却被定住,挪不开分毫视线。
“卧槽,兄弟,哥们又要寄了好像。”
再一次的濒死之际,他选择了一个搞笑且倒装的自白。
一声隐约、绵长的“唉”,却在此破空而来!
悠远、哀愁,而又平静。
空旷的面前忽然多出一个身影,一扇纯黑的伞面落在他身前,挡住所有扑面而来的火焰。
林绛一直没有放弃意志与身体的对抗,在这个瞬间猛地发现自己能够运动!他急急转身逃跑,却又因之前的失调而未能适应动作,险些跌倒。他伸手挡住头,一边回头探长了颈,想将接下来发生的事看得清楚。
青蓝色与素黑碰撞,带来的冲击力美得摄魂夺魄。
那光怪陆离的火,却不曾穿透伞面一分。
不知何处升起的水生调香气盈满鼻尖,还带着点隐隐的檀香。
他张大眼睛,深深铭刻住这个画面的每一个细节。从此,将青蓝色的火,和这股海风、海水的味道牢牢绑定。
一条银蛇缠绕在伞柄上,说不上是装饰物还是活体,下一秒,它却一跃而起,双目发出诡异的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至伞面。
从林绛的角度再也看不见那条爬上伞面的蛇,但他猜想,它应该是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三秒后——只用了三秒,所有的火焰便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他甚至才刚刚踏上楼梯。
林绛抿着唇,抬起头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
毫无疑问,这把黑色的伞,与猎人先生的装扮十分违和。
他眯起眼,有些畏缩,但更多的是出于谨慎。手下意识地寻求依靠,握住栏杆。
“客人啊。”
猎人优雅地收回伞,那条蛇也乖乖地爬回伞柄,和整把伞一起,在他摊着的手中凭空消失。
“这让我该怎么对待你们呢?”
他看着林绛,也看着冲上来的众人,轻笑道:“这么大的救命之恩,看来,你们得向我交付部分的灵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