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绛算是懂了。
步入灾荒后,村民都开始悄摸地吃起了人肉。
如果真如钟仁厚曾对他所说,村子藏在一座大山里,与外界不通联系,那这种惨况确实有可能发生。
不过,该说他的直觉果然没错啊,钟仁厚没有面上那样无害。
能对着人肉兴奋的四五十岁大叔,再怎么也算个变态了。
而什么“见义勇为却不幸身亡”,多半也是哄鬼的谎言。说不定就是他把小男孩推下河的。
心跳一声声地加重,呼吸一点点地加快。林绛只能祈祷这个梦境快点结束。
不知道要多久……
冷静,要冷静……他告诫自己。
对未知的恐惧开始蔓延,遑论背后,还有切实的威胁存在。
捉迷藏,是怎么也躲不了的了。
胃上部传来一阵灼热,林绛已然面色惨白。
果然,梦是潜意识的体现。
要搁在现实里,他就能很快处理这些胡思乱想。
不过,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自己被捅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其实并没有感到太多恐慌。反而是对身后事的忧虑更多,譬如他的朋友们、还有他一直放不下的那位前任……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绝对理智、稳定的。
说白了,此刻还是骨子里残存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那是种来自年少的顽疾创伤,又因为梦的特殊性而被无限放大。
他忍着痛苦,继续向前。
比起小孩身大叔心的变态,夜晚的山林同样危险。
但,若要拿食人村庄和荒郊野外作比较,他又有点拿不准。
最终,林绛还是咬了咬牙,没有离开村子。
钟仁厚看起来也就十多岁,个子倒是挺高,腿也长,可两个人始终有着一段初始距离。
当钟仁厚还在和路人伯伯磨蹭时,他就已拔腿远去。
眼下,他已经晃到村庄边界。接着身形一闪,拐了个弯,径直向着来路的方向走去。
随随便便进了个屋子后,终于松了口气。
屋里没人,落满了灰尘,而角落处还散落着几根木棍。
拾起棍子后,那种被威胁感总算减轻几分。
一寸长一寸强嘛。
只是这破烂木棍,大概也挡不住生锈的砍刀。
这座屋子只有一门一窗,还都是嵌在同一面墙上。因此,他不必担心被回头杀。
能安安稳稳躲过这一劫,自是最好。
他停留了一分钟,平复翻飞混乱的思绪。
看天色,约莫凌晨三四点。难道要捱到天亮么?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关好门,躲在这个无人的房间里。
二,便是在村庄里穿梭转移,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活;但缺点是,他对这座村子的情况并不熟悉。
正对月想着下一步,忽然,余光中出现一个漆黑的身影。
林绛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就下意识地伸出手,将那根木棍横到身前!
野兽的气息出现在面前,林绛偏开头,躲避张开的血盆大口,借着光看清一团毛茸茸的轮廓。
一头狼!
对了,这里也算是村庄边缘,有野兽出没很正常!
那条狼喘着气,发出凶狠的呜响。它本来是跳起来,伸出爪牙,意欲扑食的,却被一棍子挡住。
林绛还有闲心思考,想:坏,这狼怎么这么莽,是太饿了吗?
他爆发出力量,一边后仰,一边将那头狼猛然向前推去。
月光下,那头狼的外形全然显现。它的体型不大,已然饿得瘦骨嶙峋。
一狼一人都不敢发出叫声,恐怕引来旁人。
出于打架的角度,吼叫声可以威慑敌人、鼓舞自己。而缺失了这一层buff后,林绛心里难免发怵,他集中注意力,颤抖地伸出手,飞快地从角落里拾起另一根木棍,再往前捅去!
前文说过,这间房子只有一道门。
林绛有意控制着方向,将狼往室内赶,但木棍并不算长,于是他只能慢慢地向门口移动。
野狼自然也不是傻的,它显然察觉了面前这个人类的意图,于是灵活地拐了个弯,又挡在门前。
刻意压制的低吼从林绛口中传出,他急需一个发泄的点。
狼面露凶光,抬起头,发出同分贝的咽声。配合他那衰老干枯的毛皮,竟无端升起一分穷途末路的可怜。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林绛像疯了一样背过身去,作出一个逃跑的动作!
狼饿得早就失去理智,见状来不及思考,它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是有诈,那它也必须立马弹跳前扑!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有力且长的铁锹,从背后降下!那狼几乎立马翻身,在地上扭起来,发出凄厉的惨叫。
草!林绛迅速补刀。
而那柄无情的铁锹也一声声落下。狼在挣扎咽了气。
来人,正是那斯文秀气,戴着眼镜的穆睿才。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刚刚的狼叫虽然不算大,但也可能引起注意,穆睿才拉起林绛的手,想要去往更安全的地方,林绛却拉住了他,低声道:
“把铁锹留下。上面有血。”
丢掉武器后,两人开始七弯八拐地穿梭在村里,隐蔽而高效。
没多久,便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设施齐全、十分宽敞的屋子。一切都很有秩序,仿佛这里的主人家只是短短出门了一趟,直到第二天清晨又会回来。
“你怎么也在这里?”林绛问。
穆睿才冷静地推了下眼镜:“我告诉过你,我每晚都在做梦。”
他张开手,对听者坦然道:
“如你所见。不知为何,在梦里,我比现实中清醒许多。”
林绛挑眉。
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这种异常。
——每个阵营都有自己的特性。
而“忧郁”阵营的特性,或许就包含了这种梦中古怪的冷静。
这是那篇《新手指南》中提到的事情,但林绛并不打算告诉眼前的人。
“原来如此,”他说,“那按照你的经验,梦一般要持续多长时间?”
穆睿才摇头。
“这还是第一次我在梦里见到岛上的人。不过我似乎比你们都要先进来。”
林绛暗自点头,道,确实。
眼下这间屋子就是早来者的收获。
趁着穆睿才这种超乎寻常的状态,两人开始了交流。
在岛上八个玩家中,林绛本就对穆睿才的印象最好。
虽然是矮个子拔高个,但和恶意少的人交流,总归是要舒服些的。
在只剩下两个人前,没有谁和谁是绝对的死敌。
林绛观察着眼前人,托出了钟仁厚的信息:“不知道醒来后,我和钟仁厚还会不会记得梦里发生的事。但我觉得你应该会记住。”
穆睿才点头。
据他观察,这里确实发生着食人事件。
“你有武器吗?”林绛认真问,“钟仁厚手上大概率不干净。况且,他还是体力工作者,力气一定很大。”
眼镜男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林绛温和地笑了下,实则一直掩饰着身体的紧绷。
如果穆睿才想要对他做些什么,那他就会掏出藏在腰上的弹簧刀。
是的,他身上有刀。
除去那把藏在枕头下的剔骨刀,从别墅里偷摸拿到的东西还有不少。
作为多疑的人,他不可能不随身携带点什么。
既然钟仁厚和他都已经来到了这个梦境,那保不齐还会有其他玩家存在。
不到最后的地步,林绛从来不会亮明底牌。
就像在那座旷海孤岛上,他一直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状态,浑水摸鱼。
曾有人提点过他两句,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人说:
“你知道吗,比起那些真正的成功者,你的天赋已经很优秀了。但你唯一不够的地方,就是态度不够决绝。
“人,不能只有被逼到绝路,才拥有做选择的勇气。否则,那就叫做落败者的狗急跳墙。
“你太胆小了。”
林绛深以为然,但他还是更喜欢苟一苟。
就连打游戏都喜欢打辅助的人,能指望他决绝到哪去?
此时,穆睿才正在说话。
“……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帮了我,如果我们能活到最后,我会让你胜出的。”
林绛正沉浸在自己紧张的情绪中,下意识地应了声“嗯”,却又立马反应过来。
“啊?”
他跟他大眼瞪小眼。
穆睿才神色松动:“怎么了吗?”
“不是。”林绛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手差点离开了刀。他尽力琢磨着遣词造句,却无能为力:“什么意思?怎么、怎么这么说?”
穆睿才缓了两秒,认真答道:
“我很感激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找那个死了的酒鬼,也很感激你在我应激的时候来安慰我。”
林绛:大脑未响应。
见状,眼镜男人继续说道:“我本来也不想活啦。其实我是自己走向海里的。”到最后,竟然还释然地扯起嘴角笑了下。
作为倾听者,林绛神色复杂。
他记得,穆睿才曾说,他是在旅行的时候被海浪卷走的。
本以为是无可抗拒的天灾,结果却是自主选择的结局么?
按照某种社交的规则,他此时应该提问有关穆睿才的种种。
说到底,他们两人根本不熟啊。
但,话还未说出口,林绛便看见,窗户落到地上的投影里,突然多了一个圆形!
少年处于变声期的声音传来,却又带着某种不符年龄的疯魔,语气阴冷又开朗:
“你们是不是在里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