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微微泛白,林绛就安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书。轻风从窗外吹过,扬起了纱帘,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且美好。
某肖姓男子就在这时悠悠转醒。
他看向林绛,目光沉静得可怕,而后又突然亮起来。
林绛实在有点绷不住。
家人们谁懂啊,今天遇到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因为“不可描述之物的痛”,在我的眼前哭了起来!
但好在肖立云流了几滴几不可见的眼泪后,就慢慢理智回笼,捏着阴狠的语气,道:“程、慧。”
顿了两秒,他接道:
“我把她带进来后,就开始给她分析当前的情况。她也答应了我,说可以和我们一起对付邹小灵。”
谁和你我们。听众在心中发出吐槽。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肖立云忽然兴奋起来,道:“她还跟我说了,邹小灵手上有一张森林的地图,通过这个,她指使程慧一步步将金蕾玉引到陷阱里面。”
林绛:“地图?”
“对!”肖立云肯定,“她说,她是在别墅内捡到的。”
“原来如此。那之后你们又发生了什么?”
肖立云动了动手指,立刻严肃起来。
“在半夜,她忽然对我下手了。但我一直没有睡着,保持着警惕,于是立马与她打了起来。
“她拿着刀,却显然不会用,我很轻易地就把刀夺了过来;正要把她压住,她却……嗯……”
林绛斜眼看他。
“既然你都失去行动能力了,那她为什么不夺刀把你杀了?”
“好问题!”肖立云拍掌,脸上露出尴尬的笑,“我也不知道!”
“她当时被我按在墙上砸,可能是吓到了吧,慌不择路就往窗外走。”
没有回话,男人便问道:“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来我这儿?”
林绛收回眼神,言简意赅地答:“看见了程慧从你窗户里爬出去。”
“啊?那、那你也是从窗户爬进来的?!程慧人呢?”
青年却盯着窗外出神,心想:看来只能静待明天的发展了。
在那颜色淡薄的红发之下,一截脆弱的脖颈露出。他未注意到这点。
任何人的脖颈都是十分脆弱的。
只需要用一双陌生的手,轻轻地搭在上面,就能够获得剧烈的反射……
林绛无意间回头。
肖立云正站在他背后,笑出一双狗狗眼。
“你在看什么呢?”
另一人没答话,不置可否:“你竟然能下地。”
闻言,肖立云的眼睛无自觉地抽动一下,又顺着林绛的话“啊——”了一声,旋即倒上床上。
良久,他喃喃道:
“喂,我说,如果我们两个走到了最后,你会杀了我吗?”
林绛心想: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
抛弃一切外在因素,仅在物理层面单挑的话,林绛自认还是有几分赢面。
于是,他说:“我们不如先祈祷,你我能活到最后吧。”
然后动作潇洒地跳上窗,动作极快地翻了回去,并锁好窗户。
只留下肖立云一人盯着外面的天光既白,良久,露出一个嘲讽拉满的笑。
好戏正在上演。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终于要上硬菜了……
一墙之隔,林绛也正与肖立云冒出同样的念头。
*
迷迷糊糊补着觉,意识却突然在某个时刻变得冷静清晰,像是泡在热夏的凉水里。
回过神来,四周是如鬼哭般的风声,在荒废的土地中浩浩荡荡。
林绛找回自我,抚摸上自己的脸,心道:“这是,做噩梦啦?”
天上是一轮巨大的月亮,圆润无比,梦里想必正值某个夏季月中。
环顾四周,青年蹲下身,捻了一点儿泥土,泥土对着月光泛出轻微的紫红色,抠都抠不动。枯枝碎叶七倒八歪地插在上面,贫瘠一览无余。
往前看,房屋的影子一片接一片。
他起身,做好准备,缓慢地前行。
刚靠近村庄,一声响亮的哭声便占了小半个夜空。
林绛如同游走在月光下的鬼魅,隐蔽地来到声源处。路上还路过了一户人家的窗,差点被吓得叫出来,里面坐着个皮包骨的老头,眼神混沌又凶狠,带着一种最原始的攻击性——明显活不长了。
邦邦,那像是头撞到地上的声音。
男孩的刻意压低的哭声传来:“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我饿……”
紧接着,是年长女性发出断断续续的吸鼻声。
这边,林绛大喜,他绕到屋后,找到了一个能看清屋子里状况、却不会被反窥视的位置,迫不及待地探出眼。
只见屋内,月光洋洋撒了一地。
一个女性的身影抱着个小男孩。那男孩抽抽噎噎,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
这可怜的情景,无疑是激发了母亲的母爱。
林绛的指甲缝里还留着点土,他明白了:梦里正处灾荒。
屋里的一家子神情枯槁,面黄肌瘦,显然很久未能吃过饱饭。
终于,待哭够之后,那男孩摆出一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的语气。这是“想要做某件事却没有足够的理由,于是希望听者能递台阶”的才会有的模样,俗称“欲盖弥彰”,或是“疯狂暗示”。
那男的急得又快哭起来:“……二姨今天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掉了吗?”
林绛有点迟疑。
过度发达的联想能力,让他立马猜到男孩的意图。
果不其然,男孩接着说:“我饿啊,我是真的饿啊,我们把那团肉吃了吧……”
一家人如死物木偶般端坐着,就当观众等得心里发毛时,坐在椅子上的两个男人站了起来。
为首的颤颤巍巍点燃一截蜡烛,剩下三人拥着他出去,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观察着他们的方向,林绛立马绕走,然后见那群人进了旁边的一座小屋子。
那应当是柴房,墙上的缝隙很多。
借着烛火,一个人的身形显现。
众人一进来就惊呆了。
林绛踮起脚,凑近缝隙,也惊了。
那团人影竟是倒立的!
再一细看,那是名女人,四肢都挂上了漆黑的锁链。
衣服破烂的女人正用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面,腿往上翘着,整张脸都抵着脏兮兮的地面,嘴里一团黑黢黢。那黑色从她嘴角落下,洇染一大片地。
四肢骨折到这个地步……天啊……
女人察觉到光,直愣愣地抬起头,也不躲,就那样任由火光灼烧视网膜。
由此,她嘴里的东西也清晰可见。
血水从她的嘴角滑落。女人忽地笑了,她甜美道:
“你看,我把我的孩子保护起来了。你休想伤害它。”
她不断地“嘻嘻”笑着,声音一点也不轻,尖锐地将每个“嘻”字都完整地发出来。
男孩的二叔见此情景,忽地暴起。他粗暴地往女人脸上踢了一脚。
“啊,嘻嘻,嘻嘻嘻。”女人依旧笑着,即使在殴打中笑得含混不清。
“你把我带到山里,你把我带到了山里……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孩子的,他要好好读书,要去大城市成家,他!啊——”
钟二叔红了眼,他蹲下来,一声声把女人的头往地上砸。
“他妈的,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啊?”
残酷的声音在柴房中回荡,小孩吓红了眼,死死捂住嘴。
但男人已无暇顾及什么了。
“随随便便就被骗到山里来的女人,你真以为自己的儿子能有多聪明啊?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老子真是白养你。”
他一下一下地用力砸着。
“还在做梦呐?你哪里来的孩子,老子这就把你肚子挖开看看,好不好呀?”
女人保持着扭曲的姿势,笑声彻底消失。
中年男人却咧开嘴,用指尖掐着女人的脸,回过头,对他最喜爱的哥哥的孩子,那个叫做钟仁厚的一代独苗,说:
“你们不是饿了吗?我也好饿。”
钟仁厚站在母亲的身边捂着嘴,眼中蓄满泪水。
他的父亲像鹌鹑一样不敢发声,默许了弟弟的作为。
从女人的胃袋里慢慢淌出无数的恶心的东西,但是,但是,饥饿的食客又怎么还有选择。
在这混乱年代,饱餐一顿,属实难得。
钟仁厚被向来最疼他的二叔塞进一口肉,肉的腥气味直冲天灵盖。男孩难以忍受这种感觉,弯着腰就要呕吐。
二叔却掐着他的下巴,逼他一点点地把那些东西吞了下去:
“不准吐,仁厚。我从来没有教过你浪费食物。”
钟仁厚腿打着颤,一点点地将肉咽下,酸水已经漫上喉咙。
又腥又老,实在太过难吃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股血腥味将笼罩他的一生。
很难吃,但要的就是这种难吃;要的就是这种刻在基因中的反胃感,它能激起最原始的愤怒之火,令人兴奋不已、坐立难安。
钟仁厚的瞳孔慢慢涣散,却又在某个点忽然凝聚。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大口大口嚼着肉,眼神中的抗拒逐渐被替代。
那绝不是小孩子能有的神情!
狂热、血腥,又残暴。
林绛看得背后发毛,登时明白,现在站在屋子里大快朵颐的,是同样在做梦的中年钟仁厚!
是那个中年男人!
不行,得快点离开!
“是谁!”
忽然,一声暴呵响起!
他的瞳孔瞬间睁大,迅速转过身。
远处,一个瘦长的人影望向这边。
看见林绛的视线,那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东西往后藏。
圆滚滚的物件挑起一道弧度,那是一颗头颅。
——而他嘴上的血,还没有擦干净。
哦豁!完蛋!!
林绛已经顾不得什么了,他感到心跳加快,立马向着后方跑去。
路人也惊疑不定,盯着自己手中的头颅,心中纠结不已。
他正要去追,一个男童的声音却响起。
“那是谁?”
路人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竟直接将手中的头颅丢了出去,他跌坐在地上,才看清楚了面前孩子的身影:
“小钟?!你听伯伯解释……”
“那是谁?”
钟仁厚歪头问他:“伯伯,刚刚的人是谁?往哪里跑了?”
“……”
挣扎了数秒,路人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牙齿打着颤,指道:
“不知道,不是村里人。”
钟仁厚笑起来:“好。”然后往屋里走。
被称作“伯伯”的大爷惊魂未定,正要爬起来往家跑,却见小男孩去而复返,一手握着大砍刀,一手提着斧头!
他冷汗飞流直下三千尺,直接给这小儿跪了:“啊啊啊啊啊啊!你听伯伯解释啊啊啊!!”
钟仁厚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有管他,而是径直向着某人离开的方向。
诡异的童声慢慢飘来,在这片紫土地上盘旋不散。
“没关系。你不吃的话,也总有人会吃。”
反正这个村子里每天饿死的人很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