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林绛闭目思索,梳理着来到这栋孤岛别墅后获取的信息。
这些信息太过于分散,甚至有些无厘头,所以急需被归纳进同一个框架。
内心紧绷了一天,此刻竟然算是难得的放松时间。
如果没猜错的话,什么树林里的食人怪物、活了上百年的威猛猎人、在半夜游荡的幽灵,全部都只是对副本主线的增色罢了。
食人怪?不进小树林屁事没有。
幽灵?不开门硬熬都能熬走。
而猎人?虽然这位恶魔还没有发力,但大概率也不是360°无破解之法。
换言之,真正的重点,还是在他们这些人之间。
那些神神鬼鬼的非自然物,不过是一个剧情的催化剂。
——你看,就算你不出手杀人,还是会有人死的。
这种事实无疑是在诱惑玩家打破底线……但很可惜,林绛比较怂,他更倾向于自保,或是静观其变。
既然总会有人死,直到死完八个人为止,那他为什么要杀人?
幸存者们都在竭力回避“杀人”这个通关手段,倒是方便那些擅长以柔克刚、浑水摸鱼之人了。
就比如他自己。
青年无意识地抚摸着一本书的封皮,目光沉静如水,想:不过有一点……果然无论如何也很在意啊。
*
今夜注定是个心绪翻飞的夜晚。
钟仁厚一手撑着墙,萎靡不振地向一楼走去,神色中的癫狂暴戾已难掩盖。
用某种新兴的话语来说,他是个嗜血的变态,最大的怪癖就是爱吃人肉。这源于他小时候所经历的一次灾荒,从那以后,他就爱上了正常人不会吃的东西。
闻到血腥味,他也会反胃,可是欲望胜本能一筹。
他最爱的,就是那种把肉塞到喉咙里都塞不下、几近呕吐的感觉。
两个月前,他盯上了一个很小的孩子,那是工友的弟弟。
明明家境贫寒,但工友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父母双亡的弟弟。
那么小的孩子啊……
对陌生人讲礼貌、对哥哥也十分体谅,脾气根本不像个六七岁的儿童。
他哥也是,长得秀气,长得斯文,从来不跟人红脸,连开笑话都不会。
钟仁厚从来没有亲手处理过食材,自己攒下的那点儿钱全都花在“买卖”上了。于是这一次,他不可避免地起了点念头。
吃了冻肉那么久,终于还是想尝尝新鲜的。
钟仁厚忍受着饥饿感,在别墅中摸黑行走,忽然想起那个男孩把他拉下水的夜晚。
没想到一个小学生竟然有那种蛮力,真是小瞧了生在和平年代、不缺吃喝的新一代。
那无人知晓的一夜,他们一同徘徊着,推搡着,挣扎着,最后坠向荒郊野外的河水。
水草缠上他们的脖颈,暗藏的汹涌成为“黄雀在后”的黄雀,一点一点地将两个人儿肢解,吞吃入腹。
于是、最终、只能化为河底的森森白骨?
哈哈哈,那当然不。
钟仁厚感受着自己鲜活的呼吸,双目猩红。
他要活下去。
只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从事体力工种的人,饭量本就比寻常人大,以至于来到别墅后他就没吃饱过,今天实在饿得心慌,于是只能给自己加餐。
从二楼下来时,这个中年男人正沉浸在脑中的遐思里,对自己说道:等到明天,他一定会动手杀人,就从那个瘦弱的青年开始。
思及此处,他便越发觉得可惜。
之前那个很年轻的小妹妹,一看就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胸无大志,丝毫沉不住气。这样的人若是被逼到绝望,作出的崩溃模样一定滑稽至极。
想到这,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慰自心头升起。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来人又高又长,一双三白眼了无生气,眼白部分混浊泛黄,正是今天凭空冒出来的猎人!
钟仁厚顿时生出一身冷汗。
猎人微笑着打招呼:“客人,这么晚了,快休息吧。”
中年人正欲答话,猎人又自顾自的说起来:
“噢,您好像也是位猎手,我在你身上闻到了野兽和血腥的味道。这倒是不错,岛上的某些东西会惧怕这种气息。”
钟仁厚神色微动,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有些违和,但他已无暇去细想。
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饥饿感缓缓蔓延,擒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男人与猎人分别,行尸走肉地回到了房间。他咬住自己的手指,缓缓地磨牙,感受着皮肉的疼痛,心想:明天,我一定……
*
“咚!”
林绛猛然惊醒,浑身僵住,下意识地打量自己还不算熟悉的卧室。
他不知何时睡着了,连书桌上的台灯都未熄过去。
在明灭的夜晚,这盏小台灯看上去也惨惨淡淡,似乎随时都会迷失在雷暴遍布的海上。
在海岛的每一个白天都艳阳高照,每一个夜晚都雷潮涌动,风云无常。阳光的角度不曾偏移一分,闪动着照彻黑夜的闪电也总是如约而至。
这种固定的时间设置,倒是有几分游戏的样子。
不过当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林绛收心凝神,关了灯,又看了眼时间:此时是凌晨三点半。
咚。
微弱的响声再次出现,方位亦浮现。
现在,二楼住着他、肖立云,还有程慧。
如今邹小灵霸占了程慧的房间,程慧暂居肖立云的卧室。
林绛一边回忆,一边得出结论:这声音来源于隔壁,肖立云房间!
而那“咚”声,明显是有实心的重物摔在了地面上。
他屏住呼吸,缓缓贴住那面墙。
什么也没听到。
略微思索一番,他悄声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
这一掀,竟让林绛浑身警备起来。
一个模糊的身影趴在隔壁的窗户上,正缓缓蠕动着!
有人在爬肖立云的房间?
不对……
看那个身影的行动方向,他是从肖立云的房间里爬出来的!
林绛顿觉紧张,紧紧捏住了窗帘的一角。
两个房间的窗户挨着很近,按照角度来说,对方应该发现不了他。
更何况,他已反应很快地关了灯。
可如果对方是鬼非人,那就不好说了。
轰隆隆,雷声滚滚,一道闪电来得刚好,把天空照得发紫。借着那一瞬间的光亮,林绛终于将那个身影看得更加清楚。
程慧!
难道说,她把肖立云杀了,眼下正要逃走?!
借光所见的不止是人,还有一套攀爬绳索。
他扒拉出脑中建立的别墅模型,发现那绳子的最上端,是从金蕾玉的房间中伸出的。
每一间卧室都有相应的锁,那么也就是说,程慧拿到了原本在金蕾玉身上的钥匙。
所以金蕾玉果然遇害了么……
他从来不觉得邹小灵会和金蕾玉真心换真心,可是……
等等。
电光火石间,林绛又想到了第二种可能。
那就是:
邹、程、金三人达成了结盟,她们玩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小把戏,假意设计了金蕾玉的死亡,实则是把她藏了起来!
或许在别墅附近,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就躲在别墅内!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难怪他曾经在邹小灵的身上察觉到违和感。名演员的情绪带着僵硬的浮夸,好似在死撑着面子,虚张声势。
现在看来就说得通了,那是因为撒谎而对自己的不自信!
假使围观者心思不细腻,又或者不具备揣摩情绪的能力,那是断断无法察觉到这种违和感的。
如果要演绎一个大活人的死亡,还要其他几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深信不疑,那表演所需的成本是很高的。
就现在的环境条件而言,基本不可能做到。
但金蕾玉要是“失踪”了,最后一个见到她的程慧又跳出来,一口咬定她九死一生,这件事就会显得扑朔迷离。
只要少女彻底消失一段时间,大家就会默认这个人丧了命。
那么,到紧急关头,她就可以跳出来,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将逻辑捋通顺后,虽然依旧存在着问题,譬如这套绳索是从哪儿来的;但好歹总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邹程二人在今晚上演的那一出,十之八九也是摆给其他人看的,让程慧去激起旁观者的同理心,放松他们的警惕。
他本来对这事有点拿不准,毕竟邹小灵的智商忽上忽下、飘摇不定,现在倒是有了把握。
林绛反应过来,忽地庆幸自己谈过一个演员前男友,专业能力比邹小灵还要好的那种。那人教过他一些观察和表达的手法,着实令人受益匪浅。
这边,他陷入了思维的发散,一窗之隔的程慧却似乎没那么自在。
她有些骑虎难下,动作畏畏缩缩。
林绛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现了不对。
程慧在往下爬。
明明最好的选择,是往上爬到金蕾玉的房间。
即使从技术上来说,这或许有些困难,可如果来到地面上撞见了鬼,那明明更不安全。
更别提为了防范野兽,别墅的大门从内部关上了。
那一团黑影慢慢下滑,林绛虽然看不真切,但依旧在黑暗中睁大了眼。
随着两人距离的越来越远,林绛大胆地凑到玻璃前,观看女人的动作。
她的速度很慢很慢,估计也是心里没底,林绛看得心里发毛,却见程慧晃到一楼时,忽然整个人一动不动!
“啊!”
惊恐的吸气声从底下飘来,女人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过了两秒钟,她忽然加快速度,几乎是往地面上跳下去!而后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远方跑。
身影在拐角处消失。
楼上,林绛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松开紧捏花布窗帘的手,半张脸直直迎着天光,盯住发紫的浅滩,眉头轻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狂风大作,如同幽灵的咆哮。
他的房间正对着海,而树林恰好在别墅的另一侧。
即使看不见程慧跑去的那个拐角,但他似乎也能想象出树群大肆摇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