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在打开房门后,林绛没想到会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穆睿才。林绛在口中过了一遍他的名字,对他露出一个笑:“晚上好啊。”
戴着眼镜的男人回以局促的微笑,却在看清房间里的人后浑身僵住。
林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吗?”
穆睿才给自己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在那一刻全然崩塌。他结结巴巴,手舞足蹈,眼神不断地在林绛和其背后的肖立云之间来回往返。
“啊,我就是,呃,想、想来找你聊会儿天……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这里有人,打扰了。”
红发青年没有笑,神色平常——准确地来说是嘴角上扬了一像素,但不知为何自带一股令人安心的气质。
他维持着这种神情,听完了男人的话,道:“没关系啊,你想进来坐坐吗?他刚好也要走了。”
林绛背对着肖立云,悄悄对身前的人眨了眨眼。
于是穆睿才仿若心安地,也缓缓地,对他眨了下眼。
“肖……立云,晚上好。”
头发微卷的青年大手一挥,就算打了招呼。他站起来,潇洒道:“得,哥,我就走了!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不和我一起睡吗?”
林绛摇了摇头。
送走了个大麻烦,他暗自缓了口气,却见留下来的穆睿才死死地盯着离去之人的背影,心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做好完美无缺的笑容,他走过去道:
“怎么,我看你精神不是很好啊。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对待不同的人要用适合的语气,尤其在面对内向者时,林绛会放慢语速,在句尾带上轻轻的语气词。
果不其然,穆睿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道歉。
林绛摆手,忽地感到些许尴尬:可惜这不是自己家,否则他应该给穆睿才倒杯水的。
饮水机被置放在一楼,于是向来和蔼可亲的人只能装没想到这茬,跳过了部分寒暄,静待来者的开口。
对方绞着手指,神情扭捏,似在纠结。
于是林绛也没去看他,只说:“没事,不想说的话,也不急。”
他兀自从柜中抽出一本书,悠闲地坐了下来。
书柜是这个房间本就有的,里面塞满了书,但其中所有的书名和作者,林绛都没有听说过。
他读书,虽然涉猎范围很广,但肯定也不是什么书都看过的,因此对这些只出现在他房间的书本很感兴趣,有事没事就抽出来看看。
比如现在他手上的这本——或许是小说,就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末日时代,怪物横行。在百年前躺进冷冻舱的少年醒来,发现人们将希望寄托于虚幻的神明中,日复一日、麻木不仁。
于是,就像是热血动漫的主角那般,少年想要拯救这个世界。
他和志同道合的新朋友组建了队伍,却没想到没过多久,对方竟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开始痛斥少年的理想主义。
挚友说:“因为就在刚刚,我看见了神迹。”
少年心灰意冷,觉得挚友疯了,或是落入某种人心的蛊惑,但他没有停止对于世界的探索,依旧期待着能挽救苍生于水火之中。
然而,终于有一天,他在濒死的情况下,见到了“神”。
这是一个高度机械化后又衰败的时代,他却经过不懈努力,见到了早在数千年前中,就属于了话本的神明。
很可笑,对吧?原来在这里,一直有一个注视世界的神存在。
祂玩弄人心,享受着信徒的供奉与赞美,却始终无动于衷。
少年感到世界观崩塌,却依旧强撑着理智。
神明见状,反想与他打赌: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因为你想拯救的那些人全都跪在地上向我祈祷,终日絮絮叨叨、言之无物,渴求着一只全能的大手为他们斩下怪物的头颅,却又不信任作为同类的人类彼此。
“所以,我们来打个赌吧,生长在我之国土的子民。我赐你无上的力量与勇气,用以消灭灾厄和怪潮。
“而赌约的内容——
“我赌,你会成为我最虔诚的信者,怎么样?”
少年不解其意,经过巨大的自我搏斗后,还是答应了赌约。
因为,从短暂的交流中,他发现神明冷血无比。
祂对于地面上的人类一屑不顾,却对他——这种与大众反其道而行的“蝼蚁”更感感兴趣。
……
林绛就读到这里,他把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结局。
开幕雷击:
千万人密密麻麻,跪倒在少年脚下,俯身参拜,赞颂他的伟大。
而少年站在世界上最古老的钟楼之上,持着一副麻木的、那种以前其他人常有的神情,敲响了古钟。
“那一刻,天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撒下,一只模糊的大手成型,为少年戴上一顶桂冠。
“受封者单膝下跪,将右手放于胸口,姿态沉没于地面上的千千万万之中,灵魂却飘飘然升上神的天国。他沉声道:我赞美主……”
额,大概是讽刺小说吧。林绛这样想着,撑着手向窗外看去。
穆睿才恰在此时开口,畏缩道:
“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里之后,我总在做着同一个梦。”
林绛来了兴趣,倾身:“梦?”
“嗯,”眼镜青年艰难启齿,“总梦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像怪物一样。但是今天我好像出现了幻觉,在现实里看到了他。”
“他,却和我梦里的又不太一样。”
穆睿才自顾自地回忆,将白天看见的东西告知林绛。
林绛:“两个连体的黑色不明物么。我知道了。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穆睿才有点脸红,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开始抖,似是没话找话:
“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心理咨询师……她也很温柔。”
林绛微笑,不介意陪患有某种心理阴影的来者闲聊几句:“是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穆睿才定定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又摇头道:“其实并没有多像,但你们都很温柔。一种很淡的温柔。”
“谢谢,”林绛合上书,“话说,关于你提到的的那个黑色生物——你会觉得自己背后也有吗?”
穆睿才忽地一哽,道:“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它很亲切。而那些梦,与其说它们源自某种非自然生物的恐吓,倒不如说是一种,一种警示?”
闻言,青年若有所思,但依旧笑着安慰:“你不必要那么担心,肖立云也在梦里见过鬼。”
听到这个名字,来访的青年顿时僵住。
他撑着手,认真地端详着对面人,语气轻巧:“你怎么了?”
眼看着穆睿才就要开口,门板外突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窒息的氛围。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预料到这种情况。
门外,程慧趴在地板上,捂着头。邹小灵就站在她的房间门前,指着人骂。
“你这个死婊子,我服了!让你干个事情非要磨磨唧唧的是吧,天天垮起个脸给谁看呢?你一家人都他妈是我出钱救的,你自己说要给我做牛做马!这才一年都不到!你爸爸要是还活着肯定打死你,没用的东西!”
程慧揉着脸,不断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其余人早被这番动静闹到,肖立云撑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出戏,闻声赶来的中年人则满脸纠结,嘴上还挂着偷吃的红油。
“你错了、你错了——你天天都在说这句话,程慧,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啊?真觉得自己做错了,那你就去自杀吧,傻逼!”
身边的穆睿才浑身紧绷,他拉了拉林绛的衣角,躲在后面,轻声道:“我又看到那个怪物了,就在邹小灵背后。”
林绛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往女人背后望。
邹小灵抱着臂,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程慧,看来大家都很关心你呢。也对哦,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坏人。那你今晚就别进房间睡觉咯,自己找个地儿凑合凑合,啊。”
她剜了一眼林绛,而后重重关上门,明显是在阴阳白天发生的事情。
……这女人究竟在发什么疯?不愧是“傲慢”阵营么。
林绛思忖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厢,肖立云看不下去了,伸手把程慧拉起来,愤愤不平道:“姐姐,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在忍气吞声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相处下来,他也已经对屏幕上光鲜亮丽的女明星褪去滤镜了。
“你都死了,何必管生前的那些因果,嗯?”
程慧依旧抽抽搭搭,捂着狼狈到不敢见人的脸颊。
肖立云沉默了几秒,转换了语气。
“你还记得那个神秘人说的话吗?我们九个人……只能活一个。”整个二楼鸦雀无声,只剩下肖立云一个人在说,“你为什么不敢反抗她呢?”
大厅的钟声响起,宣告零点的来临,这预示着留给众人清醒的时间已不多。林绛欲快刀斩乱麻,没想到肖立云先一步开口,对程慧道:
“你今天晚上,要不来我房间?”
程慧下意识地扫了眼林绛,又很快把原本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盯着肖立云道:“可、可以吗?你不会杀了我吧?”
“怎么会,”肖立云温柔道,“我要是第一个杀人,明天起来就该被围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