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起，吴潇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

天气转阴，凉风从吴潇的脖颈跑进他的校服里，吴潇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走出校门，他下意识左转，走出几十米后才反应过来，他已经不用走这条路了。

停下脚，吴潇回头往反方向走去。

一辆银白色的大众停在他旁边，车窗降下，林子樾坐在座驾看着他：“上车吧。”

刚坐上车，林子樾问他：“感觉如何？”

吴潇知道他在问自己考试的情况：“感觉还行。”

“还行就好，我还以为这几天的事会影响到你。”

林子樾的车里很干净整洁，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香氛气味。

吴潇坐在副驾驶，抱手目视前方：“林老师你知道罗弘宇的事了？”

林子樾摇头：“知道的没有你和李翊言多。”

吴潇：“你不想知道全部真相吗？”

“想，但也要看情况。”林子樾换挡停下，下班高峰期使凯城的道路都凝滞了，堵在路上，他们正好有时间慢慢聊。

林子樾语气沉着有磁性：“我能感觉得出来，罗弘宇也好，马耀和吕七也好，甚至是你和李翊言，每个人都做了坏事，但谁都不是恶人。”

吴潇眼眸微垂，语气低落：“是的。”

林子樾：“这种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谁都是受害者，只不过必须要有一个结果，所以马耀吕七成了施暴者，罗弘宇成了受害者。

我也想找到真相，但若是我去调查，我就会成为这件事中的一个变量，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我只是一个路人甲，没有勇气去面对可能因为自己造成的结果，就只能选择尽量不干涉在自己义务之外的事，希望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

听完他的话，吴潇沉默片刻，目光停留在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上，“你怎么知道自己义务范围有多大？”

林子樾：“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工作，有我自己养的一只土狗，和这些直接相关的事就属于我的义务，出了什么事想躲也躲不掉。”

说完，他看向吴潇：“这次你为了罗弘宇差点把自己命都给搭上了，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但还是希望你知道，帮助别人要量力而行，不要这么拼。”

吴潇点点头，看向林子樾：“感觉李翊言的想法和你一样。”

林子樾嘴角微微上扬：“这小子哪能想到这么多？他只是天生怕麻烦罢了。”

吴潇心里浮现出早上的问题，突然问林子樾：“你跟李翊言关系很好吗？”

“我跟他之前在一间武馆里学武术。”林子樾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翻到底，“给你看看他以前的照片，这小子不爱拍照，这照片还是我偷拍的。”

他把照片递给吴潇，看了一眼，吴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女的？”

“你在看谁啊？”林子樾指着照片上女孩背景里的一个角落，“这么大的人看不见？”

吴潇有些无语：“你这照片是不小心把他拍进来了吧？”

“都跟你说是偷拍的。”林子樾把照片拉大，不起眼的小李翊言被拉到屏幕中央，“而且我比他大这么多，那时候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照片上的李翊言有些模糊，吴潇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看：“这人不像他啊。”

林子樾肯定：“这就是他。”

吴潇：“他哪有这么胖？”

林子樾：“这快十年前拍的照片了，有点变化正常。”

吴潇不禁感慨：“这变化也太大了。”

正常人从小到大的变化基本上就是身高体重，骨骼肌肉的变化，一个人的气质神态不会轻易发生改变，这点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

照片上的李翊言看起来又胖又矮，无意间看见镜头的眼里满是惊慌与自卑，整个人的气质神态与现在的李翊言显得格格不入。

林子樾把屏幕熄了，放下手机，“想不想听听李翊言的一些事？我猜他没有跟你讲过这些。”

听见这话，吴潇沉默着。

从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对李翊言的背景感到好奇，好奇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好奇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吴潇思索片刻后开口：“我们这样在背后谈论他是不是不太好？”

林子樾冷哼一声：“一句话，想不想听？”

吴潇：“想。”

大众在拥挤的车流里缓慢前行，林子樾在车里对吴潇娓娓道来。

李翊言刚刚来到武馆时林子樾正初中。

按照武馆惯例，新生的基本功全都由师兄或师姐教授。彼时比林子樾大的几位师兄师姐正忙着准备参加比赛或表演，教新生练习基本功的活就顺着肩膀落到林子樾身上。

同李翊言一同报道的还有许多小朋友，在叽叽喳喳的一群小朋友中间，李翊言总是沉默着站在最边上，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和其他人玩。

像这样内向的孩子林子樾见怪不怪了，结果要么是放弃练武，要么就是坚持下来，变得阳光开朗。

林子樾也想过帮李翊言融入其他小朋友，只是他后来放弃了，李翊言各方面都表现得相当不合群，甚至可以说是在抗拒和其他人交流。

林子樾在他身上慢慢失去了耐心，不知不觉也开始冷落他。

当时武馆的师兄师姐们都以为这个小胖墩会在暑期结束后就离开，可谁承想他居然坚持了下来，并完成了一个小小的蜕变。

回到林子樾的视角，尽管李翊言来武馆练了一个暑假的武，但还是十分内向，开口只敢说一两个字。

林子樾已经不再关注他，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也就是给吴潇看的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在课间和林子樾聊天时无意说道：“我和李翊言是同班同学，在我们班里没有人喜欢他。”

林子樾很疑惑，虽然李翊言又胖又矮，长得也不可爱，但终究只是外貌问题，不至于会被所有人讨厌。

女孩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因为他是间谍。”

林子樾只感觉好笑，一群书都读不懂的一年级学生还知道知道什么是间谍。

“是真的。”女孩语气肯定，“因为他根本不会说中国话。”

女孩特地用了“中国话”而不是“普通话”，似乎在强调李翊言的间谍身份。

“他说话总是咕噜咕噜的，连老师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孩的想象总是异想天开，像李翊言这样入学后才学会流利说话的人比比皆是，女孩说的话林子樾只当是一个玩笑，没有多去在意。

林子樾第一次在武馆外的地方见到李翊言时，是在放学路上。

此时林子樾已经是一个高中生，李翊言估计已经三年级了。

和同学闲聊着，一群小学生推搡着进入他的视线。

和正常的小孩打闹不同，这群小孩明显是在欺负走在前面的那个男孩。

被欺负的那个男孩胖胖的，比欺负他的那些人矮半个头，脸颊红红的，校服上面沾着许多鞋印和泥巴。

“李翊言？”林子樾认出了他，皱着眉头问。

一群孩子的目光齐刷刷抬到林子樾脸上，随后就像扔进了一颗石头的鸡窝，一哄而散，只留下李翊言目光呆滞地看着林子樾。

林子樾走上去拍拍他身上的灰：“还记得我吗？”

李翊点头，带着浓厚的鼻音开口：“记得，师兄。”

突然想起之前那个女孩对他说的话，林子樾问他：“你一直被他们这样欺负吗？”

李翊言点头又摇头，说话像含着一颗糖果一般模糊不清：“没有，谢谢师兄。”

说完，李翊言绕过林子樾，朝自己家走去。

看着李翊言孤单的背影，林子樾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看见李翊言的父母来武馆看过李翊言。

“看着他那样子我只觉得心里难受，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欺负成这样，想不通为什么他的老师不管。”

吴潇：“所以你才选择当老师？”

林子樾点点头：“有一部分原因吧……之后我就没什么时间去武馆了，也没再有机会见到李翊言。

等我上了大学，在假期间会时不时回武馆看一看，那时他还在坚持练武，当年跟他一起进来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李翊言的蜕变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小升初时，李翊言虽然长高了不少，但还是胖胖的，身上有不少肉。等到寒假林子樾再一次见到他时，李翊言的肚子已经减下来了，身材变得匀称，只剩下一个脸还是圆圆的。

第二年的暑假，李翊言花了一年的时间减肥成功，成了一个身材匀称，长相俊美的少年。

李翊言还记得林子樾，林子樾也和他聊了许多，此时李翊言说话吐字清晰，聊起往事时大大方方对林子樾说了以前的事。

李翊言小学六年都是被同学们欺负过来的，那天林子樾撞见的只不过是他被欺凌的冰山一角罢了。

压抑着熬过六年，李翊言做出了要改变自己的决定，幸运的是他成功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渐渐被他抛诸脑后。

林子樾问吴潇：“你猜那些同学为什么孤立他六年？”

吴潇歪着头想了一会：“不知道。”

林子樾有些无奈地笑起来：“说来也荒唐，他们最开始孤立李翊言的理由是因为他的大舌头。”

“啊？”

林子樾指了指自己的舌头：“李翊言的舌头比正常人短一大截，再加上他小时候没上过幼儿园，没人好好教他说话，很长一段时间说话都是咕噜咕噜让人听不清楚。”

吴潇表示不理解：“这也能是被欺负的理由？”

林子樾耸肩：“小孩子的思维是这样的，在他们的世界里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中间体是不能存在的。李翊言不爱开口说话，一开口又讲不清楚，大家就自然把他归类到坏东西里面。”

吴潇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直以为李翊言在天台上对罗弘宇说的那些话都是编的，听了林子樾说的他才明白，那些也许都是李翊言发自内心的嘶吼。

林子樾继续开口：“也许是那段时间的影响太深了，李翊言一直不喜欢和别人接触，虽然身边对他热情的人很多，但他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开始听说你在和他同居，我还希望你俩能成为好朋友，没想到还是闹掰了。”

滞留的车辆渐渐活动起来，看着窗外交错而行的路人，吴潇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