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爸今早回家没见到人，又往谢奶奶家打了电话发现谢棠根本没去过。

他又揪着谢棠的领子把她拎起来：“小小年纪就敢给老子夜不归宿，真是什么鸡就生什么蛋！”

谢棠的双眼好像瞬间变得鲜红，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那里，下一秒就能溅出血花来。

萧郡双手齐上，使出浑身的力气箍住了谢爸的胳膊：

“叔叔，谢棠昨天在我家睡的！”

谢爸向来很给外人面子，回看向这女孩子，他见过几个谢棠的朋友，流里流气，从未有像萧郡这么正经的孩子。

“萧郡给我打电话问作业，我听说她家里没人，就邀请她来我家，顺便给她讲题。”

似乎是被谢棠千年难遇的学习精神震惊到了，谢爸有点不可置信，布满怒气的脸庞泛起深深的疑惑，表情扭曲得令人发笑。

萧郡怕谢爸不信，从书包里掏出中队长的两道红杠和自己的团员证。

初一就能入团的必然是好学生，谢爸自然是不会再质疑什么，他转头瞪了一眼一旁不说话的谢棠。

动了动唇，谢爸气势减弱，却还是声含怒意道：“去班长家了怎么不留个字条说一声？非要我在校门口落你脸？”

谢棠没吭声，径直往校门口走去，仿佛刚才当着校门口几百双眼睛被揪着提溜起来的不是自己一样。

谢爸从背后拽住她的书包，往里面塞了点钱，粗声粗气地丢下一句：“周末去你婆婆家吃饭！”便转身大踏步离去。

整整一天谢棠在外人面前都表现得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没哭没闹也没抑郁。

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死了又复生了，她听的一清二楚。

她天真以为全天下父母的爱都是毫无缘由也毫无代价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爸爸的爱，是建立在爱妈妈的基础上。

可是妈妈，你也是这样吗？

谢棠扯扯嘴角，瞪大眼睛转动眼珠，她讨厌眼睛里充盈着热气，那是懦弱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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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星期，不仅谢棠的家庭生活天翻地覆，连校园生活都发生了转变。

大课间，谢棠习惯性地往后座赵淑媛那里转过去，准备把刚发的练习册递给她。

可赵淑媛却一下子起身，把桌子都震得歪歪扭扭的，她面露欣喜地冲门口挥了挥手，谢棠转身看去，是隔壁班玩的比较好的一个女生。

谢棠了然，也起身打算朝门口走去，看来是要去小商店买吃的，这也算她们大课间的活动惯例。

门口女生看见她过来，脸色却一下子尴尬了起来，甚至对几米外的赵淑媛露出求救的眼神。

赵淑媛快步走到门口，拉住女生，背对着谢棠大声说道：“我陪她出去一趟，谢棠你先回去吧！”

一阵风似的，两人很快就从走廊上消失，只留谢棠一个人傻站在门口。

类似的事情近日层出不穷，后来谢棠才知道，这也是一种“隐形霸凌”。

每个年级都有几个处在各种八卦新闻漩涡中心的小团体，谢棠和她的朋友们也算其中一个，而每个小团体也都有自己的“据点”，比如高年级的风云人物都喜欢去后勤楼的木质阳台。

谢棠他们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有固定的桌子，所谓固定，就是只要有团体中的一个人去了那里，其他初一的学生都会自觉地坐到别的地方。

她从来都只会坐在桌子的中心位。

可昨天谢棠去的时候，小小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看见谢棠走上来，众人只是扭头齐齐看向她，表情各异，有的人犹豫着想站起来让座，有人冷眼旁观。

谢棠倒是一副没有特别在意可以坐在哪里的样子，虽然在往常，谢棠绝不会是没有座位的那一个。

她单纯地以为是自己寒假一个人躲在郊区奶奶家，谁也没联系，朋友们生气了。

她笑起来：“大家喝什么奶茶，今天我请客。”

众人还是沉默，有几个已经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赵淑媛和钟展凑在一起低头看着手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谢棠的心一点点坠了下去，转身离开。

装作很潇洒，其实谢棠心里很慌，她不理解，自己一直以来苦心经营的友谊小团体，怎么会一夕之间天崩地裂？自己好像是被驱逐的帝王，不明不白地就被丞相篡了位。

其实她不知道，赵淑媛早就想这样做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赵淑媛路过她的书桌，丢下一个字条：

“十分钟后来自行车棚后面的小树林。”

她以为这是求和的信号，书包都没好好收拾，就急匆匆地赶过去。

只是没想到会再一次看到熟悉的场景。

那个叫潘俊婷的女孩身上的校服已经被各种颜色的饮料浇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地上散落着百事、芬达、七喜等花花绿绿的瓶子，残余的液体汩汩流向地面，像淌不尽的泪水。

赵淑媛站在不远处，双手环臂，只有她手里没拎着饮料，置身事外的样子。

谢棠突然就意识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只会是她。

钟展递给她一瓶可口可乐，脸上还挂着那样阳光的笑容，只是说出的话，让谢棠身体发冷：

“棠姐，以后还想一起玩吗？”

钟展和她是同桌，性格爽快好相处，在男女生中的人缘都是极好的。平日里有人爱开他俩的玩笑，两个人往往会对视一眼然后疯狂大笑。

谢棠淡淡地看他一眼，只觉得这张笑脸后面，似乎闪动着邪恶的影子。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潘俊婷成了班级里的嘲讽对象。

也许在这个荷尔蒙持续飙升的年龄段，上涨的不仅仅是七情六欲，还有无声蔓延在心底的复杂黑暗。

潘俊婷各方面都再正常不过，唯一让她显得有些特别的，是她的娃娃音。

开学第一天上课，班主任语文老师叫她起来朗读《散步》。

“我们！我们在田野散步！”

她高昂尖锐的嗓音让老师惊愕地抬起了头，更像是一把划破了寂静的匕首，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

老师让潘俊婷接着读，她只好涨红着脸，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可这样发出来的声音更加可笑，仿佛是被堵住了一半出气口的喇叭，音调不减反增。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鼓励她：“没关系，你接着读下去，该怎么读就怎么读。”

潘俊婷只好接着读，越读声音越小，到最后竟有了哭腔。

蝇蚊般的嘲笑声像是从四面八方的下水道里涌出来，再没停歇。

越是沉默就越是被压迫，从那以后，潘俊婷彻底成了三班的“吉祥物”与“倒霉蛋。”

一个男生想要恶心另一个男生便会说：“潘俊婷喜欢你。”

一个女生想要暗讽另一个女生便会说：“你怎么和潘俊婷一样？”

于是，她上课从不举手，下课也很少她和班级同学聊天，逼不得已开口的时候也会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甚至只用气声说话。

谢棠其实从来没有针对过潘俊婷，她更会在赵淑媛明里暗里贬低潘俊婷的时候岔开话题，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说班级里有那么几个人是施暴者，她何尝不是旁观者？

谢棠抬眼看了看钟展，眼神透出坚决，反倒让对方一愣。

她丝毫没有犹豫，仿佛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使劲晃动了几下瓶子，对准钟展飞速拧开瓶盖！

黑色黏腻的可乐疯狂地喷洒在钟展的校服上，谢棠又瞅准空隙，将手里的瓶子冲赵淑媛丢了过去，然后拉住潘俊婷疯狂地向外跑。

身后传来尖叫声、叫骂声，谢棠却咧开嘴，无声地开怀大笑。

不知道跑了多久，到了一座桥上，谢棠感觉嗓子里隐隐有血腥味，才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潘俊婷，她更是面色发白，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我家要往另一个方向、方向走，你也早点回去。”

谢棠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她看了眼潘俊婷狼狈的模样，又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对方：

“喏，你先穿着吧。”

潘俊婷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

“谢谢！”

谢棠又笑了：“别客气，我也早看他们不爽了，只是从前还是朋友......”

她怔怔地看着桥下的流水，金黄的夕阳折射在上面，宣告着昨日即将结束。

回过神来，谢棠挥挥手：“走啦，明天学校见！还有，下次可以勇敢一点，不过都是纸老虎罢了。”

潘俊婷一直等到谢棠越走越远，在桥上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才转身离开。

只是她未曾发觉，桥头雕塑后面，静静地站着一个戴着耳机的女孩，女孩的脸上泛着刚刚剧烈运动后褪去的潮红，嘴角微微上翘，总是平静无波的脸庞上却充盈着惊喜，仿佛刚刚发现了宝藏。

萧郡，你是一个“跟踪狂”，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