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最近发现他的心情好像被一些东西裹挟着。

段无下楼的时候，司妍已经在客厅里了，她正在沙发上趴着，把头枕在厚厚的垫子上，伸着手，去够小木桌上插着的一枝玫瑰。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缎面的料子让这条裙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披着头发，好像在和玫瑰讲话。

“我觉得最近过得太安逸美好了，有些不安。”她没发现段无已经走到她身后，此时正在和玫瑰旁的绿叶交谈。

“配得感低了，司小姐。”段无把玫瑰从花瓶里拿出来递给司妍，司妍接过，马上坐了起来，给段无让位置。

“我都不知道你来了，坐这。”司妍轻拍她右边的位置。

段无坐过去，发现司妍的脖子上挂着那把银灰色的小镰刀，是他落在司妍那的，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现在戴在她脖子上倒是相称，远远看去像一弯月亮。

司妍觉察到他的视线。

“对了，这是你落在我这的东西，得还给你了。”司妍说着便要摘下来。

“我要是想要，就不会到你的手上，你先替我保管吧。”

“真的，这还挺漂亮的，我看上面有许多精致的花纹。”当然了，那是地狱的东西，纯手工打造，烈火焚烧而成。

“今天是小满。”司妍在玩脖子上的挂坠。

“你们给温度和湿度变化的阈值还起了好听的名字。”段无看见她的食指正拂过那个英文字母D。

“那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司妍解释道。

“你是指起名字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司妍一边笑一边看段无一本正经的表情。

“你让我想起曾经在我办公室里那些拌嘴的是非了。”司妍回忆起那些被称之为有‘烟火’气息的人情往来。

“我们在进行友好的语言交流。”段无不想把刚刚的对话和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浑为一淡。

“我知道。”司妍笑着把身子转了过来，面对着段无继续说道。

“但我想谈的是人们在语言方面的好胜心，在办公室里，我往往不参与谈论，我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可争辩的。”

“为什么不喜欢争辩？很多人喜欢胜人一筹，尤其是在语言这种低成本的赛道上。”段无觉得她好像和那些有着说不尽愿望的人有些许不同。

“在语言与逻辑上，辩论得过别人，从中我好像获得不到什么快乐。”司妍的头靠在后面，看着面前的人的侧脸，好像他稍微一回头就能离得很近。

“为什么呢，明明胜利很让人身心愉悦？”段无说出了大多数人内心的想法。

“争辩没有让任何一方变好，如果可以，不如去种花，还能收获漂亮的花。”司妍摇了摇手中的玫瑰。

“难道对方变好也会让你感觉快乐？”他摇了摇头，表示他见过的大多数人类不会这样认为。

“是的，你变好，我也会很快乐的。”司妍回答道，她看着他衣服上一个银色的装饰吊坠逐渐停止了摇晃。

他回头看见她靠在他后面的沙发背上，正对着他眨着眼睛，一只手拄着下巴，看他僵硬又可笑的反应。

“有些时候，你得有一杯水才能给我半杯水。”段无感觉自己难以面对她这样隐晦的示好，回应她的话题转移到了她的内心是否富足与快乐上了。即使段无的怀疑是对的，但司妍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依然执着于司妍她从未见过的段无的反应上，只觉得更有意思。

司妍见他躲避，便顺着他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于是司妍把手里的花放到了桌面上，继续问道：“段无，我于你来说，是否仅为你生命长河里的短短一瞬，就像神佛觉得芸芸众生平等无异，你看我是否就像是在看一株草木那般普通。”

“你刚见我时，还对我存在的时间表示不屑呢，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段无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拿本书下来。

“因为我最近发现，有了你的存在，我于万千生灵里仿佛并不孤独了。”司妍故意这样说，紧盯着段无，打算不放过他表情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真正值得你感谢的，只有你自己。其实，我于你来说，也只是你生活中的一粒尘埃，只是因为你自己的充实，你才不会孤单。”段无看着她，认真说道。

“文学作品中那些人物好多都是在写人与人之间的救赎，他们的出现给予主人公莫大的帮助，就像点石成金一样。”司妍没看出段无的表情有什么变化，她只发现段无变得更加一本正经了。

“你把爱情想的太伟大了，一个偶尔甜蜜却常常让人烦心的情感怎么会去拯救一个人呢？”

“那他们之前就是金子。任何人和东西都不能拯救你，司妍。”段无微笑着看司妍，试图通过这些给她一点安慰。

“原来是这样啊。”司妍的手指绕着头发，若有所思。

“难道你把人们不幸根源归咎于缺少爱情吗，还是缺少被当做筹码的运气？我不认为幻想的产物能够拯救他们自己。”段无补充道。

司妍没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头发吸引，她的头慢慢滑落到段无坐着的，紧贴着段无腿的位置，司妍总是坐着画画，所以她的肩时常酸痛，故而总想躺着。段无的腿上甚至散落着司妍的几缕长发。

司妍仰着，躺在他旁边闭着眼，正哼着歌，突然她的脑袋被一只手抬起，随后感觉到软绵绵的支撑感。

司妍睁了眼，与段无四目相对，他向下看着她，司妍枕在他刚刚放在旁边的垫子上，只差一点，司妍就枕在他的腿上，她的发顶和他的腿紧紧挨着的，段无第一次深刻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这区别于上台时由于紧张而忘掉的一大段准备好的说辞。他丰富的知识储备在脑中，他现在可以背出任何一段哲学思想，也能为现在一些停滞不前的工业技术提出自己的一些主意，但是他无法应对这位躺在他身边的人的双眼。

慌乱时，段无无意间瞥到司妍脖子上的吊坠，他明白了，有时看再多的书也无法应对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