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定乐，赶紧进来……”

定乐？这名字有点耳熟，沈邺彬已经干了两、三瓶，眼睛上蒙着一层雾了。

不同于他文质彬彬的名字，沈邺彬喝起酒来颇猛，有股不要命的劲，连他几个酒鬼朋友看了都怕，怕这人直接酒精中毒倒这里，但他心里还算有数，一旦感觉酒意上头了就开始换小口抿。

“老沈，伯母那我办好了，但，你懂的……”这兄弟家里是开医院的，有不少精神院、疗养院之类的业务。

沈邺彬早些日子让人把自己亲妈移到更隐秘的地方去了，以免家族里某些丧心病狂的人直接朝候选人亲眷下手——这不是没有先例。

沈二虽然爱口上跑火车，办事也常耍阴招，但好歹还有底线，可他妈和他哥，以及家族里另外少数人，那真是肠子都黑透了，他们要真想朝沈邺彬他妈下手，就算掘地三尺，他们也能把人挖出来。

“谢了，兄弟。”这兄弟已经够意思了，沈邺彬与他碰杯。只要不在林渊面前，他其实远没有长相那么文雅。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那人？”这兄弟寻常嘴巴也欠，眼下沈邺彬差他这么大一人情，他怎么不得让人喊个爸来听听，可这人最近实在太苦逼，苦逼到他都不忍心嘴欠了……

沈邺彬这下没喝了，光想到那人，他便觉得喝酒都是亵渎，“喜欢啊，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我这一辈子就栽他身上了。”

“我看你是真醉了……”

“老顾，我警告你啊，别把他当你的谈资。”沈邺彬这句话语气认真了许多。

老顾白他一眼，“是是是，你情圣，我不说你心头肉了，话说，你家虽然比我强上几分，但这搞的跟九子夺嫡似的，人楚家都没这阵仗。”

听到楚字，沈邺彬脸色变了，渊子和楚阎……

“不过我听说，人楚老董事长当年争上面那位置的时候，手可不比你家干净，也是他家走运，这一代有楚阎，还有白家帮衬，不过我家上头也还有我哥撑着，一时半会也败不了。”老顾语气玩世不恭，出口的话倒是正经。

纵然沈邺彬看楚阎极不顺眼，他也不得不承认，楚家的确是走运，才能免“九子夺嫡”这么一遭，多少家族就耗死在了这上面。而白家下一代也有楚柳笙，不，是白柳笙。

各大家族里，唯有沈家把这些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摆在明面上来——实在是不摆不行。在楚爷爷上一辈，沈家甚至比楚家更强盛，可偏偏小辈里心怀鬼胎的太多，沈家被拆着拆着，只有主家这一脉勉强留了下来，其他的，要么早已不姓沈，要么没落到扔进湖里都溅不起水花。

这群人亲手毁了沈家，却又是这群人竭力保住了沈家将近一半基础，经了这么一遭，沈家说的上话的人都彼此心知肚明对方是个什么东西，就干脆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谁能站在最后，各凭本事。

刚说两句正经的话，老顾就觉得自己矫情，他挠乱了自己的头发，想了很久，还是开了口，“老沈，你还有没有……要去争一争的打算？”

“一直有。”也许是喝高了，沈邺彬笑着认了。

不同于平日的温柔隐忍，他真正放开时却是肆意而又坦然，说起来他也不过二十出头，哪能因为足够会演就完全把自己抛却？

老顾见过沈邺彬很多面，寻常的、骄傲的、悲伤的、痛苦的、冰冷带刺的……尤其最后一个，他印象特别深刻，长相精致的少年眼睛里没有任何光芒，黑沉沉的，了无生气。

又丧又吊炸天，年纪小的老顾特别崇拜这类型人，觉得沈邺彬简直是逆袭剧情主角标配。

老顾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却重情义，也执拗，他要是卯了心想跟谁打好关系，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

就这样，两人成为了兄弟，一直交好到现在。

老顾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了解沈邺彬的人之一。除了面对他心上人，这个人的笑大多都是三分真心掺着七分虚情，老顾眼睁睁看着他从一天说不到几句话变成现在这幅绅士、克制、谦和的模样。

种下一个又丧又吊的好兄弟，收获了一个心思深沉的笑面虎，老顾也不知自己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当然，从本质上来说，老顾更偏向沈邺彬一开始就不是好东西，就沈家那基因，跟狗杂交说不定狗都能成为流氓狗，成天惦记着谋算老虎，好在他家兄弟心里还有根绳牵着，不然老顾也只能及时止损，早日跟他说拜拜了。

“小孩皮挺嫩啊，多大了？”

刘定乐羞怯地抿唇，答，“哥，刚二十。”

宽阔的包厢里有十来个人，其中五六个光是看起来就特别突出，眼神、神态、举止……都是藏不住的傲气，剩余其他人，不是太媚，就是太干净。

刘定乐才刚进来，乖乖坐在他家秦哥旁边，应两句身边人的问话，他没来过这种场合，自然也没注意到——

离他不远的沙发上，有人已经把手伸进身旁女伴的衣摆，一路往上，而女伴侧眼看他，神色几分埋怨、几分娇嗔，她把手搭在男人大腿，一寸寸揉，直到那紧致的肌肉开始变热，她才带着胜利意味吻上男人后颈，舔他的汗渍。

男人当即眸色变深，锁住女伴喉咙，把她甩在背后的沙发，咬上她的锁骨。

响声吓了刘定乐一跳，他挪眼望去，两颊的红润瞬间褪去，他是阅历不足，但不是傻子，夜才刚开始，就上演这种活色生香，那今晚……

他和那女伴有什么区别？

难道要大庭广众陪秦哥做那挡事，刘定乐又不是那些在情场上纵横的高手，他能看到的太表面，被换着玩，甚至多人一起玩，在他能想象到的最深的黑暗里都没有。

说是要来这种场合，刘定乐本来不太情愿，可秦哥六位数的表，和他说的，“你是我遇到这么多人之中，我最喜欢的一个，我才想着把你带出去给他们看看”，这些话迷惑了他。

被称为金哥的人见他这幅被吓到了的小模样，笑了两声，倒也觉得可爱。

刘定乐皮相不错，尤其是一身皮肤，又白又滑，还有弹性，金哥就喜欢这样的小男生，盯上他很久了，可惜秦哥一直不让他上手。

金哥的眼神总给刘定乐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何况那女伴的喘息声还响彻在他耳边，刘定乐又往秦哥身旁蹭了蹭，试图从他身上汲取几分安全感。

秦哥高刘定乐半个头，俯头看他，一对黑黢黢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感情。

刘定乐也抬头看他，与他对视，无法相信他眼里的黑，于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金哥带着热度的手抚上刘定乐纤细的腕，用不容拒绝的力度缓缓揉捏，充满了某方面的暗示，“秦哥，这人你不要的话，我就收了？”

“随你，”秦哥瞥他一眼，“反正我也腻了。”

刘定乐瞪大眼睛看他，却被一把拉进金哥怀里。他脸死白死白的，整个人如坠冰窟，僵在金哥怀里。

等金哥要亲上他的脖子，刘定乐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猛推开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直往门边窜，只想暂时逃离这里。

刘定乐窜的急，踉跄了两步，还没到门边，衣角被金哥扯了一下，就面门朝下摔了一跤，脑袋撞上了门，撞出“咣”的一声。

这样的声音，在酒吧能震聋人耳朵的音乐声、和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摆动的人群中，瞬间就被淹没了。

沈邺彬坐在离他不远的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顾说着话，没注意到这个声音。

如果他注意到这个声音，大概率他也不会管，在同样的场合、不同的人群，这样的事情以不同的形式在不断的上演，而他早就失去了普世的同理心；如果他看见刘定乐的脸，看在林渊的面子上，他或许会愿意搭一把手，但在那之后……

刘定乐捂着额头坐回他原来的位置，看着秦哥看向他的眼神，笑了。

“外面那些人怎么比得上你，你在哥心里是最特别的。”

刘定乐想，他的确是有点把感情和利益有些搞混了。

一两个小时后，刘定乐被金哥抵在门上弄，为了寻刺激，门故意露了一条缝。他的身体陷在一阵又一阵的热潮中，脑袋却还算清醒，就在这又热又冷中，他听见了一声，“老沈。”

一门之隔。

沈邺彬准备走了，他跟老顾太熟，拍了下肩膀就当告辞，路过某扇门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呻//吟。青年眸光冷淡，没有丝毫停留。

沈邺彬到了酒吧的后门，跟打扫的干净亮堂的前门不同，门后随意摆放着几大黑袋垃圾，散发着腐烂的臭味，地面有几滩积水，墙上还有烟头烫出来的痕迹。

这里只有一盏暖黄光芒的小灯，毕竟是在一个建筑和另一个建筑交接的小巷子里，用不了太明亮的光，得到明天天明，这里会有人装模作样来收拾一下，整理一番表面。

小时候，林渊会陪沈邺彬一起到处翻值钱的东西卖到废品站，那时候啤酒瓶还能卖的出，于是他们就靠着帮人扔垃圾捡一些易拉罐、啤酒瓶、矿泉水瓶……他们住的地方酒吧也小，但能闹满夜，两个小孩就在上学前悄悄绕一大圈，拖着一大袋垃圾，带着手套往里掏瓶子。

沈邺彬是单亲，他没法子，只能变着花样补贴家用，偶尔拉上林渊一起。

偶尔，沈邺彬会梦到这一段过去，大部分时间他做的梦都是白天遇到的难题的变种，闹得他在梦里都不安生，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比平常更怀念过去一点。

不过过去也没什么好的——

沈邺彬是个不受任何人欢迎的意外，生他的女人年轻时太瘦，身体也不好，月经从来没准时过，四、五个月了才发现他的存在，为了保命才生下了他，但好在她是个正常人，虽然不爱他，但还是好好把他养大了。

没缺他吃，没缺他穿。

但小沈邺彬早熟，能感受他妈看向他的眼睛从没有爱意，连激素都激发不出来的爱意，小沈邺彬接受了，说到底，这个带他到这个世界来的人并不欠他什么。

一个破出租屋，妈妈，两个挚交好友，半枯不枯的牵牛爬在窗沿，沈父助理来接他的时候，小沈邺彬只记住了这些。

他坐在后驾，透过挡风玻璃远远望去，竟觉得那难得穿好一点的女人真的有一点舍不得，还有渊子……

沈邺彬总觉得，他离那个人不仅是物理上的越来越远。

没回沈家之前，沈邺彬其实不姓沈，但无论姓什么，以前那个有点野心，喜欢吃学校门口小卖部零食，会为了翘课被老师抓了而烦恼的他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他的心变冷了，不再是林渊记忆里的童年好友。

沈邺彬这些年一直在沈家韬光养晦，一是开始时他背后没有势力支持，二是他舍不得离过去越来越远。但他姓沈，是他本性不堪也好，或是他被沈家同化了也罢，在这么多年的忍耐里，他怎么可能没有一刻，想爬到那最高的位置？

一支烟抽完，沈邺彬想了很多很多，他最后看了这酒吧后巷一眼，眼神一如他当初离开那旧出租屋。

笑了笑，青年走向前门。

刘定乐第二天才回了学校，在路上，他碰到了林渊，他抬眸看他，突然觉得他那副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变的样子很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阿渊和大阎都没有出场，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