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李既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段日子李艳忙着工作还要兼顾楼下的麻将馆，对他就没办法很上心，经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但他一声不响，从小性格就闷。

后来，姥姥看不下去她的女儿那么辛苦，主动请缨说可以来照顾李既一段时间。在此之前，他对姥姥这个人就跟爸爸一样是模糊的印象。

爸爸这两个字，从他识字起，知道含义后，便再没开过口，他当然纳闷过，为什么其他孩子有爸爸而他没有。偶然间听到胡同里的大妈说他是被嫌麻烦，所以才没有爸爸，尽管后面李艳跟他解释了事情经过，种子还是悄然埋下了。

姥姥是个有趣真性情的老太，不受封建观念的束缚，不困于宅院，常年全国各地旅游，听李艳说，姥爷去世时，她连葬礼都不给办，拿着姥爷的骨灰，全撒进大海，一滴眼泪没流，简直是传奇女人。

姥姥来得当天带了她旅游全国各地拍的明信片，记忆清晰，她是用牛皮绳捆着一整摞的，直接送给他当见面礼，并说以后就当摄影师，可以多见识人文文化。

有些人的影响是能贯彻一生的，他后面确实当了摄影师。

那段日子永远刻进心里，每次想起还能温暖到。那会姥姥会在睡前给他讲旅行中的趣事，会每天接送他上下学，给他做好吃的，带他玩没玩过的，他还老缠着姥姥陪他玩。现在想来，可能就是他太烦人，姥姥才会不喜欢他。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姥姥本就不会为谁停止脚步，说待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姥姥离开前一晚，支开了李既，让他去楼下玩，他看着姥姥拉着李艳回了房间，谈了好久的天。

他在楼下看着叔叔伯伯们打麻将，看到犯困，上楼准备睡觉时，很不巧地在门缝里听到了他的名字。正是好奇的年纪，他就偷偷趴在门缝上听着姥姥跟李艳语重心长地说：“你真是傻，为了一个男人，背了单亲妈妈的名。”

“这有什么的。”李艳说。

“你原本有更广阔的天地，现在被一个孩子困住，他成了拖住你的累赘，多麻烦啊。”姥姥说着还叹了一口气。

“别说了，他不是累赘，也不会是累赘。”

李既忘记了，他是怎么顶着一头的乌云回的房间，他一直以为姥姥是喜欢他的，只是也忘了成年人善于掩饰，没表达出来，他也没发觉。

那天晚上他掩着被子哭了整整两个小时，也是从那时起，他更加固执己见地认为任何关系都会被麻烦搞砸，结束。

但余阳在意的就是他不愿麻烦他这件事。

上次余阳那么说之后，他就一直在尝试着麻烦，本来每天发给余阳的就那么几条固定信息，他最近连着多发十几条，会跟余阳说喜欢玫瑰花，让他来接自己时带一束。

今天余阳也休息，他们休假时间不一样，一个月里能撞上两次都算幸运的。

余阳一早就把还在睡觉的李既拉起来说：“我们晨跑去。”

李既疯狂摇头，他最害怕的就是运动了，读书时跑八百米都能要了老命，撒娇道：“我可以不去吗？”

“骨质疏松，老了爬不动楼梯……”余阳短短说了两句，李既便倒戈了，主要还是担心老了骨头一拧就断。

余阳体力很好，早上绕着小区外的湖可以跑三圈不带歇的，他往往是跑半圈就会找借口在湖对面的长椅上坐着，等余阳跑到跟前，装装样子再跟着跑几分钟，然后又原地歇。

“我这次跑慢一点。”余阳说。

李既给了他一个狗都不信的眼神，余阳跑起步来六亲不认，每次都说慢慢跑，真跑起来后，像匹脱缰的野马，根本追不上。

“真的。”余阳语气笃定。

他姑且信了。

还是信太早，跑到半程，他就放弃了，改成慢走，没有运动欲望的人，只要一碰运动，自动关机。

他看着远处的余阳，那人穿着纯白T恤，下半身搭着黑色短裤，浑身充满了荷尔蒙，李既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那时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帅。

余阳眼下正和一个大爷在较劲，大爷说他年轻时可是拿过马拉松比赛的冠军，去年还拿了银牌，非要跟余阳比试一下。余阳欣然接受，他恰好缺一个对手。

李既对他们的比赛没兴趣，在一旁刷着手机，时不时喊一句加油，充当啦啦队。

最终比赛结果是打平，赛后余阳真挚地对大爷说

“大爷果然是大爷。”

“小子果然是小子。”大爷说。

小区门口的煎饼小摊，每天早上都爆满，人挤人。本以为过了早上八点会好一点，结果到地方，还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脑袋。

“要不换一家吧？”余阳问。

李既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沙县小吃店，接着又看向重庆小面店……明明一句话都没讲，余阳读懂了他的意思，说：“还是就这家吧。”

新小区这边的早餐店，每家都出奇地难吃，上回出于猎奇心理，去尝了几家一下，自此全部拉进黑名单。

余阳说饿得要前胸贴后背了，脸色白得像死了三天，反观李既一脸悠然自得，还能开玩笑说：“还是把晨跑戒了吧，上年纪了。”

“我不服老，就算老，也是你先老。”余阳看着他说，一脸嘚瑟。

他跟余阳同年龄，但他比余阳大了五个月，就五个月，余阳次次说起年纪就会拿出来堵他的嘴。李既呵呵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他们排了好一会，才拿到热腾腾的煎饼，李既吃煎饼不加蛋、不加葱，余阳则是全部加。

“煎饼不加蛋没灵魂。”余阳说，“你不尊重煎饼。”

因为人太多了，他们没抢到仅有的饭桌，只能蹲在路边吃，李既啃了一口，满足地回复道：“你不懂。”

由于早上运动得过猛，他们躺床上睡了一下午，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余阳转身亲了亲他的额头问：“饿吗？”

“不饿。”李既还睡着迷糊，含糊不清问了一句：“你呢？”

余阳摇摇头：“早餐吃太多了，还没消化。”

于是，他们就各自泡了一壶养生茶，分别坐在茶几的两端，品了一会后，因为氛围正合适，他们又选了一部爱情电影看。

他们一同窝在沙发上，等了几分钟，电影迟迟不开始放映，李既打了个哈欠，问：“电视怎么了？”

“电视说累了给它点时间。”余阳解释道。

“好傻哦。”李既莫名其妙地伸手搓了一把他的头发。随后坐回去，又盯着余阳的脑袋看了几眼，心里不得劲，还是想搓，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声，说：“让我搓一会儿。”

余阳除了在他怕麻烦那件事上，其余时候脾气好到炸，这会也是任他搓。

“电视说片源下线了，让我们换一部看。”余阳说，“看什么呢？”

李既说：“等会儿。”然后屁颠屁颠跑进房间，从包里拿出小皮筋。

之前拍摄时有个小姑娘，送了一盒皮筋给他，各种颜色的都有，他选了一根粉色的。

余阳猜到他要做什么，很自觉地把头递过去，趁机揩油，抱着他，整个脑袋埋在他的小腹上。

“这样我怎么绑啊。”李既的语气有一点点的不满，但还是就让他以这种姿势，绑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小揪揪。

“真好看。”李既点评道，“真真真好看。”

“没你好看。”余阳说。

李既现在把头发全部散了下来，巴掌大小的脸，漂亮的眼眸，他的瞳孔颜色比正常人深一点，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他低头在余阳嘴边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迅速转开，当作无事发生地说：“看喜剧电影吧。”

“害羞了呀。”余阳在一旁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即视感。

“别乱说。”李既催促，“快放吧。”

余阳意犹未尽地想要凑上去索吻，但看到他的反应，只是咬了咬他的耳垂，轻声说：“好。”

后半夜的房子里充满着笑声，李既笑到抬不起头，余阳就在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

超级日常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