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造比温以南想象中更有趣。

就仿佛是在纯白的画布上落下笔触，直到最终成品呈现前，你永远无法预料自己会创造出什么。

未知的好奇紧紧抓住了她，度过一分一秒。

温以南一整天都沉浸在新图纸的设计中，直到尽职尽责的“保镖”荒川虎斗上门找她。

最先注意少年到来的是难得休息的林。

因为近来生意不多，所以早早忙活完的他就来到了雷欧平日里经常待的台阶处休息。

拇指滑动齿轮擦亮打火机，明黄的火焰从管头漫舞，燎上细长的白条烟。

昏黄傍晚的背景下，男人坐在台阶上吐出一口幽蓝的烟雾。

他眉眼沉沉，仿佛在思索什么，偶尔视线瞥见窗户里埋头苦思的少女，眼里才会流露出一两点的温柔。

「晚上好，林先生。」

文字的投影忽然出现惊回了林的思绪，他愕然抬头，才发现波浪短发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晚上好，虎斗。”他一边回应，一边撩了撩自己的额发，暗笑自己最近越来越松懈，竟然将用来警惕的心神分了太多给另一个人。

这样可不行啊。

他无奈又烦躁地想着。

不浪费地吸完最后一口，林拧灭烟头扔进一边的回收桶。“找我那个傻徒弟？”

「是的。」荒川虎斗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执行任务的机器人，但林注意到他眼睛里的蓝光消失了。

他好奇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把这部分功能关了吗？”

「是的，因为温小姐不喜欢我检测她的情绪。」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文字，但林却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一样，竟然从中看出了那么几分“讨好”的意味。

他有点不放心，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你的大脑怎么样，最近有恢复的迹象吗？”

荒川虎斗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仅大部分身体组织坏死而且脑部也进入植质状态，即植物人的意思，一直以来他都是依靠机械身体和脑部芯片维持日常生活。

眼中蓝光闪烁了一下，大约三秒后才给出了答案。

「没有变化。」

“这样。”林了然地点头，心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林：……

林：我为什么要松口气。

把脑中无聊的杂思抛诸脑后，林“嘿咻”一声起身，悠悠然地往店里走。“你等着，我把她叫出来。”

荒川虎斗没有回话，对方已经背对自己，即使出示文字也看不到，因此他安静地收了投屏等候在门口。

三秒后。

“我【哔——】，温以南你【哔——】，老子的材料，你【哔——】！”

震天响的咆哮声差点把屋顶掀翻，而更快的是那个夺门而出的身影。

温以南顾不上给自己的背包拉上拉链，她连滚带跑地向外，却因为有人挡在门口而没刹住车，跌进了对方的怀里。

恪守职责的荒川虎斗赶忙搂住了她。

少女的头发扑在他的鼻尖，微弱的气味传来，不由自主地，脑内芯片的信息检索自发启动，从大数据中分析出这是修理的汽油味。

然而，还没等他把汽油味和少女身上的味道对上号，掌心柔软的触感再次令他的运算系统暴走。

女孩的体型维持在常规水平。

身形纤细而不柴，还有一点点肉肉，搂上去就仿佛把手臂压进了软汪汪的水里，柔得不可思议，掌心的传感系统甚至把她的体温也一并传导了过来。

女人=温水？

莫名的等式出现在脑中。

心脏也像是出问题般没有了往日的冷静。

无人注意的这一角中，荒川虎斗脸上浮现出很短暂的困惑表情。

并非是因为结果运算引导的肌肉运动，而是更深切的，发自本心的情绪。

身体又出问题了？

他疑惑着，一边稳住怀里的少女一边悄无声息地启动了自检。

温以南注意不到改造人复杂的内心，她抬头看了眼，确定接住自己的是荒川虎斗后，悄无声息地散了心中的尴尬。

她自在地借着他的力道起身，站稳步子的同时还不忘扭头笑着朝店内道别。

“老师我先跑了，明天再见！”

“滚——！给我滚——！”

回应她的只有林充满愤怒的咆哮。

“快走。”温以南藏不住嘴角的偷笑，像是校园内闯祸后被教导主任发现的顽皮学生。

她一把拽住荒川虎斗的手腕，扯着不在情况中的他快步逃离了修理店。

*

夜幕降临，与白日不同的热闹环绕在两人周围。

逃出够远后，他们就将跑换为走，而温以南也找了个寂静的地方把黑斗篷换上。

哪怕有荒川虎斗的保护，也要小心为上。

重新换好衣服来到少年身边，温以南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了。”她问道。

荒川虎斗下意识地抬起终端，但想起了两人之前的约定，他又将手垂下，用自己暂时还不熟练的机械音问道。“温小姐现在是什么心情。”

温以南讶然，她还以为他会问修理店发生的事，没想到是问这个。

不过，与机器人无异的思维恐怕没有“八卦”这部分性格吧。

但如果是这样，荒川虎斗又问什么要问她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因为现在的温小姐有我不曾看过的表情。”少年认真地说道，芯片赋予他的行动一板一眼，但看起来也格外真挚，“我想把它记录下来。”

“如果是摄像的话我拒绝哦，说起来，你的眼睛不会还有录像和摄影功能吧。”

“……”

“为什么不说话。”威胁。

“是的。”隐隐感觉不妙的改造人。

温以南觉得自己可真能耐，昨天相遇时还是说什么答什么的小改造人，今天就被她逼得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是因为熟悉，所以放松了界线吗。

他的身体内多少还有人类的成分，行动偏向人类也不奇怪。

看着答出两个字后，犹豫着没敢补充完整的荒川虎斗，温以南好心地放过了他。

她竖起两根食指在他面前比出一个小小的“X”。

“这个？”荒川虎斗茫然地看着她的举动，“禁止？”

“没错。”温以南点头，“录影摄像功能通通关闭，今天的也删掉，你只能单纯‘看’我。”

“但是这样就无法把温小姐刻到数据里了。”少年表情严肃，仿佛在说一个再重要不过的问题。

“……”温以南被他这刻板到认真的模样引得笑着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明明是个改造人，情话说的比普通人还遛。”

耳力极好·听的一清二楚的荒川虎斗：？

“没什么。”温以南摆了摆手，“总之你按照我的吩咐关闭就行。”

眼见少年又要张嘴提什么记录不记录的事，温以南赶忙在他之前说道：“不记录也没事，因为你是改造人所以不明白，虽然我们现在是主顾关系。”她用手指比了比两人。“但从人生意义上，我们只是过客而已。”

“正常的人，是不会把过客记进脑子里的。”

“因为等这次交易结束，我们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没有人会把一辈子只见一次的人深深刻入脑海。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

那会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

温以南将自己的想法一点一点告诉少年，尽管她心里也没底对方能不能懂。

然后，默默听完这一切的荒川虎斗忽然冒出了一句。

“温小姐要死了吗。”

又好笑又好气的情绪同时漫上了心头，让她没忍耐住“噗嗤”出声。

谁会把不见面和死画上等号啊，你以为自己是收魂的死神吗。

但短暂的笑意过后，温以南就察觉到了隐藏在背后的悲凉含义。

在荒川虎斗的狭小世界里，没有“过客”，只有“死亡”。

少年恍若不知世事的干净眼眸看着她，由机械组成的器官真切地告诉她，面前的人甚至不知道悲伤为何物。

心霎时间就软了下来。

“不会。”

她重复道：

“我不会死。”

至少暂时不会。

对荒川虎斗的怜惜让她没法把话题继续下去，只能草草带过，但依旧禁制了眼睛的录像功能，至少从下次起不允许。

“对了，先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你吧。”温以南想起了对话最开始的原因。

【温小姐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是荒川虎斗对她的提问。

“那个时候是开心，而现在……”她装出思索的模样，然后转头朝荒川虎斗勾起笑容，“也是高兴。”

“虽然都是高兴，但温小姐的表情并不一样。”

“因为高兴的理由不一样啊，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高兴，比如吃了好吃的东西，或者看了场好电影，又或者遇到一个好人。”

“那温小姐的两次高兴是什么？”

“是……”

温以南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她看到了那个站在路灯下，背着吉他的青年。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街道尽头，时不时看一眼终端，然后回头望望四周，生怕错过了要等的人。

“温小姐？”

荒川虎斗追问了一句。

然而身侧的人却比他的言语更快地冲了出去。

“抱歉，今天就到这吧，有人来接我了。”

话音被她远远抛在后头。

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但芯片的指令告诉他该停下了。

于是，少年站住了，停在幽暗的小巷中。

他看着少女跑过巷口，像是月光化成的蝴蝶，翩翩落到路灯下，来到蓝发青年的身边。

“好慢。”

敏锐的听力将寂静夜色中发生的对话都收入耳中，连青年仿若情人的那一句抱怨也听得一清二楚。

啊，单身狗不配过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