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仍在继续。
问了一些有的没的问题后，温以南提起从开始就一直很好奇的事。
“荒川先生喉咙部分的零件是坏了吗？”
「不是。」少年回答的很快，「喉咙部分是旧派的组件，只有机械音，很恐怖。」
很恐怖？
她一怔。
仿佛与机械融为一体的男孩，第一次说出了特别具有人类色彩的词语。
但是，比起是因自我情绪而生成的感触，荒川虎斗言语中的‘恐怖’更像是别人灌输给他的。
或许是少年过于“机器人”给她的自信，温以南毫不犹豫地开口询问，一点也不怕戳别人痛处。
而荒川虎斗也给了她准确的回答。
「是的。」
真的有那么恐怖吗。
好奇与疑惑先一步迈过同情漫了上来。
温以南为自己的良心挣扎了两秒，还是没忍住。
我可以听听吗？
不行，这么问话感觉好轻佻，果然还是……
“如果以后住在一起，口头交流比文字交流更方便。”
话语比身体更快地行动了。
温以南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默认荒川虎斗通过了自己的考核。
听到那句话，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当然也没有任何喜悦。
他沉默了一会，或者用短暂的时间在程序中设置变量演算了一番。
大约五秒后，他得出了答案。
温以南注意到他的瞳孔透出微弱的光芒。
“温小姐说的没错。”
没有用文字，而是用冰冷甚至带着回响的机械音回答问题。
荒川虎斗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所谓“很恐怖”留下的阴影。
“什么没错。”
“口头交流会比文字交流更方便。”
“你说什么更方便。”
“口头交流会比文字交流更方便。”
“口头比啥？”
“口头交流会比文字交流更方便。”
蠢笨的改造人不会意识到这是人类在用口语“玩/弄”他。
听够对方独特的“嗓音”后，温以南才停止了自己逗弄的行为。
“我觉得不恐怖，反倒挺可爱的。”她带着笑意说道。
荒川虎斗顿了顿，似乎是在仔细判断温以南的语意。
“我可以开启眼部监察，检测温小姐的情绪吗。”
“不可以。”
眼睛的蓝光闪了闪。
他动摇的次数比温以南想象的还要多，对方并非真的像机器人一样恪守指令。
“可是我无法判断您的情绪。”
“你为什么要判断我的情绪？”
“我怕……”荒川虎斗停顿了一下，就像普通人陷入两难问题的纠结一样，不过他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我怕伤害到您，伤害到我。”
有些悲伤的回答。
其实从“很恐怖”中就可以看出，这位漂亮的改造人曾经历过并不美好的过去，但为他输入指令的人，还是从人世的角度给予了他保护。
“没必要。”温以南淡淡说道，“你可以直接问我。”
她眨了眨眼：“我现在已经对自己输入了一条向你说真话的指令。”
蓝光再次闪烁起来。
荒川虎斗：“真的？”
温以南：“真的。”
少女笑意的话语响起，听在寻常人的耳朵里肯定要怀疑她是不是存了戏弄的心思。
但单纯如荒川虎斗相信了她的话。
“那温小姐现在的情绪是？”
“高兴、喜悦，还有。“
“……期待。”
翘起的唇，含笑的眼。
温柔得仿若花瓣落在水面上的声音被少年捕捉到了。
忽然，胸腔内，被各个机械管控制的鲜红心脏猛烈收缩了一下。
明明脑内还没有理解含义，身体却像本能一样有了反应。
这是……什么？
仿若机器人的少年，第一次察觉到了心脏的悸动。
“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麻烦你了。”秀美的女孩朝他伸出了手，白皙的掌面有着这几天工作而产生的细小伤痕和新茧，但看起来依旧非常柔软。
荒川虎斗看了看她的手，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瑟缩下指尖，然后才抬起手臂，机械地做出交握的动作。
“是，请多多指教。”
他郑重地说道，像是做出一个永生的承诺。
协定好入住和保镖的事宜后，温以南最后问了一个问题：“荒川先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给黑市的组织效力呢，比起做我的保镖，那里回报更多吧。”
“可是暴力是不对的。”
浑身上下装满武器的改造人给出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回答。
*
“怎么样？”
“你是说荒川先生？”
对话发生时，温以南正站在修理店门口目送少年离开，尽管是上任的前一天，但他还是选择“义气”地护送少女来上班。
林靠在门框上，看看远走的人，眼神又落在温以南的身上。“没问题就好了。”
他声音淡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好”一样的平常事，说完就转身进了店。
温以南赶忙跟在后头一起进去。
“老师是怎么认识荒川先生的呢？”她问道。
“人活着就认识了。”
答案是林一如既往的风格，语气中隐含着不耐烦。
“这样吗，不过改造人真是奇怪呢。”
“啥？”
温以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即使脑部被破坏，有个机械脑也能活下来吧。”
听到她的话，林才意识到少女指的是什么事。
他露出难得的疑惑表情：“你是说荒川虎斗？”
看见林的神色，温以南对自己的猜测也产生了怀疑。
“他不是？”她试探着问道。
林：“这个啊……”
男人看着她，冷俊的浮现出略带恶意的笑容。“好奇的话就去拆拆看啊。”
藏在玩笑下的真心话。
不过下一秒，林就收起了那份性格下的那一份阴暗，换回平时桀骜不驯。
“不过我是不会帮你去收尸的。”
“老师好可怕。”
“你再唧唧歪歪我会更可怕，现在快点，开始工作！”
“是！”
温以南一如往常准备坐到窗口接待前来修理的客户，然而林却拦下了她。
温以南：“老师？”
林：“昨天让你带的探测器带了吗。”
提到这事，温以南才想起昨天和林提起“住在黑市”后，她把自己被人偷拍的事也和他说了一遍，那时林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让她把探测器一起带过来。
“带了。”温以南把探测器从背包取出来交给林。
然后就被后者飞速地拆成了一堆散件。
看着桌面前几乎看不出原样的探测器，温以南茫然地抬头看他。
“老师你在干什么？”
这好歹也是花钱买的好不好。
而且，之后说不定还要派上用场。
面对温以南控诉的眼神，林不为所动，他瞥了眼散件：“这就是你这两天的课题。”
“改装它。”
“哈？”
“能照明也好，能报警也罢，总而言之，下一次再组装起来时，它不能是单纯的探测器。”
温以南隐约明白了林的用意。
“老师是想让我用它创造一个新的东西？”
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的视线依旧定在桌面，语气平淡：“店里所有的东西你都能自由使用，两天的时间不够也可以继续延长到学徒工的最后一天，用尽你的一切所能去改造它。”
说完，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温以南的脑袋，力道意外地大。
“痛！老师，痛！”
“记住，你将要成为是一名机甲师，而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男人的言语中，带上了少见的严肃与认真。
你是为了无所作为才来到这里学习的吗。
隐含在言语的深意跟随被戳的疼痛一起刺入脑中。
灰暗的，朦胧的前路忽然被投入了一小束微光，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也足以照亮脚下前进的路。
温以南的呼痛声中带上了笑意，有些畅快，有些肆意。
“我知道，老师。”
她看着林，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毫无阴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