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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进去了，我仍旧一个人定定地站在办公室门外，看着若大的厂房。机器声又轰鸣起来，叮叮咚咚，此起彼伏。我的目光从每条生产线上掠过，直到看不见的地方。这时，就像幻觉一般，我期盼中的那个身影竟忽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大家都进去工作了，她却匆匆地顺着生产区另一边的通道向外走来。我的心一下子跳起，我痛恨这种会让我在人前失控的感觉，我现在的角色是全厂下午班的生产经理。不知出了什么事，我的眼睛抓住她，显然她也是奔我而来的，像是有什么事情要问。虽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想，她应是姐妹俩中的妹妹，工休时我和斯蒂夫在工厂外散步时遇见她们，她们的面孔，你见到一次，就永远也不想再忘记。

“对不起，先生，我是新来的员工。这公司太大了，我迷了路。请问您能否指给我我的工作岗位在哪里？”我听到了她悦耳但平静的声音。

我差点笑起来，问道：“你是哪条线的？”

她仰起头来想了想，耸耸肩道：“我不太肯定。但我想，我不是在生产线上，好像是EP……）

“EPC？”我修饰着自己在她面前的举止。

“我想是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来她并不具有在工厂工作的经验，瞧她那气质和神态，俨然一个办公室女孩。

“这是你第一天在这儿工作吗？”我问，因为我以前从未见过她，还有那个和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是的。”她说。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我急于想知道的。

“Phil，Phil Sonnet（斐尔桑内特），Last name is Qin.”

“Phil?”

“是的，P-H-I-L。”

“请问它是什么意思？”我从未听过女孩叫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源于希腊语，意思是‘喜爱，友好’。你知道LA Phil 或者 NY Phil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看着这个奇特的美女。

“LA Phil就是Los Angeles Philharmonic（洛杉矶爱乐）的简称，NY……”

“就是New York Philharmonic (纽约爱乐)的简称。”我连忙说。

她微笑着点头，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

“所以我的名字Phil就是Philharmonic的简称，中间名Sonnet 是十四行诗，姓Qin（琴）在中文当中泛指所有的乐器。”

我明白了，她是个喜欢音乐的女孩。这时我看到生产区线上的几个工人正在往我们这边瞧，有的还露出怪笑，我于是忙打住了对这位美女的好奇心：“好吧，Phil小姐，请跟我来。”我向她打了个潇洒的手势。

于是她跟着我，走过离通道最近的GMT830三线，在线上干活的七、八个工人都瞧着我们，伸着脖子，活像一群土拨鼠。我的脸上毫无表情，边走边用手机与主管安迪通话，向他确认Phil的岗位，并一直把她送到那里。这个位置比较偏僻，难怪她第一天会迷路。我用手机指着带她来的这条路，告诉她休息时最好先往那边走，这样更容易，也能更快地找到洗手间和餐厅，只是要小心过往的叉车，因为这里是存货区。

她点点头，谢了我，微笑的样子很优雅，带着一分妩媚、两分颖悟、三分端庄，还有七分平静；她的肌肤光洁雪白，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灿然一笑，春光明媚。她把蓬松的长发在脑后梳了一根蜈蚣辫，上身穿了件较为宽松的浅金色丝绸短袖衫，款式很别致，系在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中，没有系腰带。时下早已流行低腰女式牛仔，低得前露肚脐后见股沟，还要再配上一条浅色条纹或闪闪发亮的腰带，而这位东方美女竟穿了一条罕见的高腰裤，可是我不能不说，这条牛仔裤就好像是给她量身订做，十分贴身地显露出那从纤腰到两条修长美腿的自然迷人的曲线。只有对自己身材完全自信的人才敢穿这样的衣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工竟穿着丝绸上衣来打工，那丝绸的光泽像宝石一般富丽而又神秘，质地柔软而有形，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这样的搭配是完美的——上浅下深，上松下紧、上短下长。她的身材很年轻，气质却很成熟。她到底有多大年纪？十八？抑或二十八？她从哪个国家来的？韩国？中国？马来西亚？这里没有日本人和新加坡人。但不管怎么样，看起来，她是一个颇有文化韵味的女孩。

“你该去作模特。”我说，“来工厂里做工，纯属浪废。”

“谢谢！”她说，微笑了一下。

“你来加拿大多久了？”我边走边问。

“一周。”她说，见我一脸惊讶的样子，不禁微笑着点点头，“对，我是全新的。”

隔着长长的一溜儿货架，趁没人时我注意了一下她的身高，正好到我的眉毛，应该足有一米七，完美。

我们来到她的工作地点，那里排放了五只2×2×1米见方的蓝色大箱子，面里码放着从生产线上下来的组装成品件，有一个人的胳膊那么长，形状像支弓，用固定好的泡沫塑料隔离，她的工作是最后检验，当然她的主管安迪已经给她培训过了。我不想停留，如此一位面容秀丽，模特身材的气质美女，在整个多伦多都难得一遇，人人见了都会血脉沸腾，在我们2592公司更是百年才来一个，何况她又在这里单独工作，肯定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和议论，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是你的姐妹吗？”

“是的，我姐姐，Jin。”Phil微笑着回答，一边戴上工作手套，小心地从蓝色大塑料箱里拿出一只挺重的成品组装件，开始检查。

“Jin……”我在心里品味着这个名字。

“我能否问一句：您有德国血统吗？”她这时忽然说，一边将检查好的零件放回大箱子。

我不禁笑了。我喜欢聪明的女人，那些从一开始就被我控制的女人很快就会令我失去兴趣。只有能够将你轻轻推开的女人，才会对你构成更大的吸引力。虽然无论作为这里的经理，还是出于对女人的经验，我都提醒自己不要从一开始就暴露出对这位新来美女的野心，否则会给她留下一个印象——这男人和其他男人没什么两样，一见到漂亮女人就忘乎所以——那样的话我肯定不会成功。我要想办法调她的胃口，向她显示我的魅力，要花时间观察她是否对我也有兴趣，然后再开始进一步接触，建立彼此间的了解和默契。机会来到，让人惊喜，你想抓住一条美人鱼，却不能心急，得想办法让她自己上钩。

“你为何会这样认为呢？”我注意到另一边线上的工人们又在注意我们，但我仍旧抱着两臂，表情平静，端着老板的架子。我想那些人听不到我们这边的谈话，我看他们一眼，他们就会有所收敛。

Phil小心地逐个检查着大箱子里的零件，一边回答我的反问：“因为你的名字——你的姓让我想起了一个德国人，克拉拉?维克；而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德国人，约翰内斯?勃拉姆斯。”

见我对这两个名字都感到惶惑，她解释道：“他们俩都是我喜爱的德国古典音乐家。”

我既不知道克拉拉?维克，也没有一下子想起约翰内斯?勃拉姆斯。第一次在一位女士面前露出愧色。我想她应该是在公司墙报的管理人员名单上看到我名字的，那张照片上的我流露出人们平时难以见到的笑容，蓝灰色的眼睛深深藏在两道浓眉下，眉眼之间亲密无间。我对自己英俊潇洒的魅力十分自信，我想得到更多漂亮的女人，这是很多男人的野心。我的太太□□萨无法让我满足，但我不想离婚，那对我的名声、财产和事业将有很大损失，我爱我的儿女，因此我就只能像多数在这个年龄陷入心理和生理困境的男人一样，想法儿去寻找安全的外遇。对于男人来讲，这虽然刺激，却也是冒险。我看了看Phil，她比雪莉上成多了，高挑、苗条，白晰、目光稳定，微笑有度，关键是她毫不轻挑，而且气质不俗，颇有深度和韵味。而雪莉，还未张口就透出俗气和妖媚。她们简直无法相比。

我想了解她。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像跟从前和目前所有的女友一样，有一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她去酒店里吃饭，去度假，向人们炫耀我身边这位优雅迷人的猎物。我真想把手放在她那细得惊人的杨柳腰间感受那绝美的曲线。但是，会有那么一天吗？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我像喝醉了一样，强烈地感觉到已在承受欲望的煎烤。然而另一个感觉让我更为烦恼，那就是她的姐姐，Jin。工休时在工厂外面偶遇时，Jin沉静的目光在第一瞬间就对我的灵魂激起了强烈吸引力，但那种美成熟却似不可侵犯。

如果想把自己妆扮成绅士，就得学一些上流社会人士得以卖弄自己的名堂。倘若此时不是在工厂，而是在一个舞会、酒会或社交聚会上，一位身着丝绸晚装，手里轻轻晃着酒杯的年轻美女向我提出同样的问题，我一定会落得非常尴尬。但我小心地回避了这个不足，今天我显然遇上了一位品性颇高的对象，一位真正的淑女。试问这个工厂里的所有工人，那些东南亚难民，有几个知道古典音乐和勃拉姆斯？坐在办公室里的那几位白人女士，又有几个知道克拉拉?维克？就连我这个大经理都不知道。这姐妹俩到底是谁？她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的确，我的父亲是德裔。”我回答她。

她点点头，在一只零件上用白色蜡笔划了一个圈，然后拿给我看。那地方的确做坏了，被轧出一个小坑，不能通过。她并没有因为第一天在这里工作，同时又和一位经理、一位年轻英俊的白人讲话，就忽视了自己的工作，而她的经理却忽视了。这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可能会被对方控制。看来她们姐妹俩那沉静的外表并不是逢场作戏，而的确具有一种文化底蕴，这种力量究竟从何而来，或许这才是她们吸引我的真正原因。佛教中讲的八风不动即是此境界，一个人能做到遇事不惊，淡定坦然，三分从容七分自若，在我来看就已经超凡入圣。别以为有些新移民讲英文像小孩似的，就小覤他们的教育背景和高智商。

“做得好!”我把那只不合格的组装件放到另外一只箱子里，对她第一天的工作表现予以肯定和鼓励。

“那么，”Phil这时又从大箱子里提出另一只配件来检查，“你是否看过电影《亲爱的克拉拉》？”

我看过很多电影，这几乎是除了找美女和泡妞儿之外我的最大爱好，但我不记得是否看过这部电影，我仰起头来想。

“是一部欧洲电影，讲的是德国音乐家?舒曼、他的妻子克拉拉?舒曼和约翰内斯?勃拉姆斯的故事。”Phil提醒我。

“哦，我想我没有看过。”出生在加拿大的我是看好莱坞长大的。

“那么我建议你上YouTube看一看，因为如果有人再谈起你的名字，你就告诉他们，你是音乐家的后裔。”

我差点笑起来，幸好是背对着生产区的工人，但有辆叉车正好从我前面经过，不过司机正仰着头在货架上找编号，以便把叉车上的货箱对号入座。

“好的，我一定会看。谢谢你的推荐和分享！”这时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问Phil，“你的主管是否向你介绍了我们公司？”我尽量用简明易懂的英文问。

“您是指2592公司还是赫兹集团？”Phil不慌不忙地问。

聪明的回答，我不禁一笑，但马上又严肃起来，像面试似地问她：“好吧，关于我们这家公司，你都了解什么?”

Phil仰起脸来瞇起眼睛，现出一副不知是有意做出的还是真的为难的样子，好像她是迷迷糊糊来到这儿的，差点又把我逗笑了，然后她一边想一边说：“2592公司主要为美国通用汽车、福特汽车和六家日本汽车公司装配电动车窗升降系统。2592公司附属于赫兹国际汽车集团，赫兹是北美数一数二的汽车配件生产和供应商，上市公司，已有60年历史，生产除了轮胎和汽车玻璃之外所有的汽车配件，在全球三大洲拥有87间生产工厂。”

她的回答令我基本上满意，可在我点头的时候她却说：“这些不是安迪告诉我的，是我来2592之前，在网上查到的。”

我差点又笑起来：“那么安迪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表面上我是在考查主管的工作，实际上我是想了解安迪是否对她已有意，那家伙刚刚离婚。

“安迪只是说：不好好干就回家。”Phil一耸肩道。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我问了Phil下一个问题：“在你来我们2592公司之前，你去中介Apple One面试的时候，他们有没有问过你：你是否知道赫兹集团名字的来历，以及为什么它下属的87间公司都以数字来命名？”八年前，当我向赫兹集团提交应聘申请并接受工作面试时，我的老板曾向我问过这个问题，可惜我当时没有答上来，幸好那没有影响我的面试结果。

“他们没有问。”Phil一边检查着手上的组装件一边问答她老板的提问，“但我想，那是因为集团的创始人姓赫兹，他是奥地利人，喜欢古典音乐，他用钢琴上每个键的音频命名了集团下属的生产公司。”

我非常满意，一边点头一边向Phil竖起大拇指。可是Phil这时却反问了我一个问题：“但是钢琴上有88个键，为什么赫兹集团只有87间子公司？”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钢琴上有88个键，我从未摸过钢琴，但我感到Phil的这个问题提得有点可笑：“因为有一间公司还没有开。”

Phil笑了笑，将检查好的组装件小心地放回大箱子里，又提出另一只，同时问我：“您看过钢琴88个键的音频表吗？”

我不由得一愣，但我反应很快，立即拿出手机来上网查，并示意这位美女给我一分钟，然而当我看到搜索到的图表时，我却感到分外吃惊，因为上面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小数点，我甚至没有在其中的整数群中找到我们公司的名字2592。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您看到的那张音频表是以A=440赫兹来定音的。440赫兹是目前国际标准的定音频率。”Phil这时平静地对我解释说，一边仍旧继续着她的工作，“而集团创始人赫兹先生却是用432赫兹定音的钢琴键音频来命名他的子公司的。他可真了不起，因为这始于60年前。”

“432赫兹？！”为赫兹公司工作了8年并且作为老板的我脸都红了，幸好Phil这时并没有看我的脸，而是在一个做坏的零件上用记号笔画了个圈，然后轻轻放到一旁，“您可以再查一下用432赫兹定音的钢琴音频表。”她说，提出下一支零件来检查。

我于是又在手机上搜索，看到的结果全部是整齐规则的整数，并且我看到了2592这个数。我顿时感到心明气朗，不禁笑了起来，同时对眼前这位美女更加瓜目相看。

“在您现在看到的这张图表中，有一个数字，赫兹先生没有用来命名他的子公司。”Phil这时依旧平静地说。

我从没有注意过这件事，也从未听任何人谈起过这件事，当然也不知道是哪个数字，难道不是音频表中最后的、最高的那个5位数吗？

“不是表中最后的那个数。”Phil说，看了看我，“它们已经被用了。您知道赫兹集团总部的地址吗？”

我想了想，我曾去过集团总部，参加三年前的集团员工代表与赫兹老板的见面会，还有一次是刚入职的那年，去参加经理级会议和培训。总部离我们2592公司不离，就像一座宫殿、一所大学，周围都是高尔夫球场，非常安静，它的地址是赫兹大街432号，那条街很宽，但只跨一个街区长，几乎没有什么车辆经过，并且那条街上就只有一座建筑，一个地址，也就是说，它没有赫兹大街1号、2号、3号，在432这个数字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其它编号的地址。我这时忽然明白了，赫兹集团没有432公司，因为赫兹先生把这个定调音频留给了集团总部，做了总部的地址。

我的天，这个刚来加拿大一周的年轻美女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她是不是集团总部派来的探子？专门考察经理和主管工作的？我的天！但转而一想，这不大可能，于是我的心又放下来。

“你是……学音乐的吗？”我这时试探着问，”感到对她有些敬畏了。

Phil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所有的问题都是为了要了解这位美女的英文水平和应变能力，当然还有她的知识和文化背景，以确认能否进一步接触。曾经有个越南美女，第一天来2592上班就吸引了我，可后来听斯蒂夫说，她的英文滥得一塌糊涂，像个傻子似的，根本无法交流，不久便被人事部辞退，为此我向中介Apple One提出了警告。

这时手机响起来，我向Phil点点头，一边查看短信一边问：“哦，顺便问一下，你是从哪里来的？”

“天琴座。”她说。

“天琴座？！”我曾经向这里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员工提出过这个问题，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我惊讶地从手机上抬眼看着这个外星人。

Phil这时拿起身旁一个装小塑料滑轮配件的空纸箱，用手上的China marker（中国制造的记号笔）指着箱子上的一行字样Ｍade in China给我看。

于是我明白了，她是中国制造的。

所有回答都和她本人一样漂亮，她的睿智令我感兴趣，能和这样一位美女谈话实在有意思。可惜我做的已经有些过分，现在我必须得离开。于是我把手在她的大箱子边上拍了拍，像是在拍她的肩膀似的，说道：“欢迎来到加拿大！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喜欢这儿的工作！”

手机又响起来，我一边倒退着一边接电话，同时看到Phil微笑着用无声的口形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天赐良机！我兴奋地把手按在心口上，但我不会让人看到我在得意，这还只是撩妹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