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天禅

（应钟调）

吹灭读书灯，满身净是月；天地无弦琴，万物皆知音。

——南宫子云

雨默约了亲友，今晚要去楼外楼。难为他跟着我住在山中小寺里，一遭下来竟瘦了四斤八两。

眼下的杭州正值中秋假日旅游旺季，超过三百万人汇集在这人间天堂，游人几乎挤暴了龙腾地铁站和银泰商圏，钱江新城核心区沿岸被几十万只LED灯照亮，宛如一条动态彩屏。城市阳台上同样挤满了人，在观赏音乐灯光秀和水舞表演。满城灯火，流光溢彩，绮箩锦绣，繁华千年。

七点钟，雨停了，一轮圆月从云朵中飘出。西湖喷泉在湖滨人潮兴奋的欢呼声里升空，开始旋转，起舞。

雨默这时发来短信，提醒我今晚在丝绸大厦，有人请我吃饭，却死活不说对方是谁，并再次提醒我，一定一定要去。

我不想去，理由当然是因为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一听到丝绸大厦，我就害怕，我害怕尴尬，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分不清子衿和子佩姐妹。雨默只好坦白说，今晚相邀的是我父母。因前两次劝我回家都不欢而散，他们此次来杭州看我便请雨默搭了个桥，想与我共度中秋。我却不知，子佩这时正在京都考察，为子云静心度假村去学习日式禅院园林设计和Wabi Sabi室内设计。

其实我也想去京都看看，在花园大学留学的几年当中，我都没有走完京都的1800座寺院。此时，那里红叶银杏正浓，是前往游览观赏的好季节，到处都是各国游客。清水寺、宝严院、金阁寺、银阁寺、醍醐寺、南禅寺、常寂光寺、东西本愿寺、双林院、三千院、昆沙门、大德寺书院庭园，泛舟岚山，游中禅寺湖、观华严瀑布, 赏北野天满宫和东寺夜景，漫步哲学之道，体验自然与精致相合的禅静之美。希望子佩此行能大有所获。

今晚的丝绸大厦空中花园仙乐飘飘，金桂弥香，由机器人装扮的玉兔与嫦娥正在翩翩起舞，现场民乐队演奏，筝箫悠扬。一个巨大的月饼像明月一般立在小型舞台背后。能同父母一起共度晚餐时光，一起观赏西湖中秋美景，眺望水色岚光中的吴山雷峰塔，此乃人生难得的天伦之乐，更何况他们远道而来，作儿子的怎能不赴约奉陪。可是当我走进餐厅见到他们时，我惊呆了，因为我看到西尔维娅奶奶竟微笑着安坐在父母中间，一见到我，他们都站了起来。八十五岁的西尔维娅没用人扶，自己起了身，尽管她瘦了不少，却身材苗条，气色温润，穿了一身显然是在这座大厦里刚刚买的红色印花中式套装，看上去宽松舒适又喜气，脖子上还挂着我送她的佛珠，像歌剧女高音那样优雅地向我伸出双手，呼唤我的小名“Angelo”（安吉罗），又用中文对我说“你好！孩子。”我连忙走过去，小心地放下我的古琴，然后激动地拥抱了奶奶，四个人全都禁不住热泪盈眶，然后我拥抱了我的母亲苏杭和父亲卡普瑞西奥，并感谢他们前来看望我。大家就座后，母亲告诉我，奶奶痊愈了，癌细胞没有了，医生不敢相信，反复检查确认，认为是个奇迹。父亲说，奶奶下个月要举办个人画展，还要去养老院和癌症治疗中心举办钢琴演奏会，虽然她会弹的曲子不多，但她同时还会分享她的抗癌经验，鼓励更多的人战胜病魔。我真为西尔维娅感到高兴和自豪，我吻了她的手背，祝贺她的成功，并夸赞她是一位英雄。奶奶说，她的目标是活到100岁，然后便不再理我们，因为这个时间她需要打坐，并且她已持午，不需要再吃晚餐，还说她已修炼成了知音女，便就在那个沙发椅上盘起腿来，闭上了眼睛。我们便只好笑着由她去。

我的已经六十岁的母亲看上去仍旧年轻，淑雅，也特地穿上了一条蓝色提花的丝绸旗袍，让我想起子衿穿过的那一条。父亲卡普瑞西奥说，当他第一次在温哥华的英属哥伦比亚大学里遇见穿旗袍的苏杭时，就被她给迷住了。而如今，我的英俊的意大利父亲已凭添了不少白发。他们点了一桌素菜，可是我真诚地告诉他们，自从西尔维娅奶奶开始吃素持午，也就是上次从意大利回来后，我就没有再吃过饭了。父母一听全傻了眼，以为我疯了，或者他们是在做梦。我平静地解释说，因为我已经修行成为了一个食光者，我甚至可以长时间不饮水，但我的身体却非常健康。我又告诉他们，全世界现在已有很多食光者和食气者，Solarian和Breatharian , 还有吸食能量者和食超能量者，Pranarian和 Manarian，世界各地都陆续组建了“不进食社区”。其实早在古罗马时期，就有基督徒长达52年不进食而生存。父母听罢，只好勉强接受了这个他们无法理解的事实——他们的儿子已经不食人间烟火，还没修成佛，倒先成了仙。不过我还是以喝茶的方式陪着他们，席间，父母一边想象着如果有朝一日全世界的人都不吃不喝了，那这地球会变成什么样，一边又问我，除了修行以外，最近还在忙什么。我说，我的人生很简单，因为我只做两件事：除了自己修行以外，就是帮助他人修行。然后我从包里拿出两本新书，是送给父母的见面礼，一本是我的《禅美学》，另一本是台湾漫画家蔡志忠先生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说：“小时候，外公总是拿着蔡志忠先生的漫画书来启蒙我的国学和禅学。”因为父亲是老外，还不了解蔡志忠，所以我先向他做了介绍：蔡志忠先生生于台湾，是全世界华人当中最负盛名的漫画大师，对儒释道都有很深的研究，以中国传统哲学、文学及宗教典藉为题材，出版了数十部漫画作品，被翻译成20多国文字，全球总销量超过5000万册，做出了史无前例的中华文化再创造。去年，我曾去蔡先生在杭州西溪湿地的工作室拜会他，两人相谈甚欢，我对他说，我从小就深受他的漫画启蒙，我决定学禅修行也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如果没有他的漫画书，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对那些深奥的国学思想和佛经故事感兴趣呢？我们了解一休大师不也是通过动画片吗？他笑起来，说是，就跟我谈起了禅。我说他的一幅漫画给我印象最深，触动也最大——一只小鸟对长颈鹿说：“虽然你长得很高，但，我会飞。”他听罢就点头笑起来。《我命由我不由天》是由他签名送给我的，他希望父母们看了以后，能让孩子成为他们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不是父母希望他们成为的人。蔡志忠先生说：天才不是智商200，而是从小有梦想，长大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梦想才是成长的动力和目标，从毛毛虫蜕变成一只能展翅飞翔的蝴蝶，活出十倍的人生。蔡志忠先生只身在东京的4年当中，画了8000页画稿，连续42天没有打开房门，58个小时没有离开椅子，最终完成漫画诸子百家系列。1990年，蔡先生携妻女移民加拿大，他们就住在温哥华离我们家很近的同一条街区，是我们的街坊，只是我父亲不认识他们而已，我决定来杭州也跟蔡志忠先生有关。他研读了大量佛经，还收藏了3000多尊铜佛。上周，我和蔡志忠先生又曾在杭州的台湾同乡会上见过面，他对我说，他决定要去少林寺出家。

父母亲听罢都不作声，我知道，他们是在担心我也会决定出家。但是我又给他们讲了另一个故事。我问父亲有没有听说过安迪?普迪科姆？父亲想了想，说应该没有，问是否也是我们的街坊或邻居。我就拿出手机来给他看，告诉他：“安迪?普迪科姆1972年出生在伦敦，18岁那年圣诞节，他亲眼目睹了两位同学在车祸中丧生，仅仅三个月后，他非常亲近的姐姐也因车祸离世。那是安迪生命中最痛苦难熬的岁月，经过近4年的挣扎后，22岁的安迪决定放弃大学学业，孤身前往喜马拉雅山脉，探寻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之后，在近十年当中，安迪的足迹踏遍印度、尼泊尔、缅甸、泰国、澳大利亚和俄罗斯，并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印度北部寺院内，跟随世界著名的师父长年修习，接受了全面系统的训练，他最终得以受戒，成为一名僧侣。但是在2004，安迪却决定还俗。于是，32岁的他告别了师父，返回英国，开始私人教授冥想练习。2008年，安迪开发了 Headspace 冥想App，并迅速风靡全球，以一种新颖的方式将冥想训练带给了全世界，成为了这款App的代言人；之后，安迪又与比尔盖茨坐到了一起，共同探讨如何用冥想促进人类健康，如何用冥想助力慈善事业，安迪所创立的Headspace 正在与NBA 、苹果、亚马逊、谷歌等建立合作关系。目前，”说到这时，我看了看父母，他们都含笑看着我，我不由得愣了愣，尽管我是这个家族中唯一一个博士和教授，但我仍旧需要家人的理解和鼓励。父亲拍了拍我的胳膊，让我继续说，于是我接着说到，“目前，我正在考虑创作世界首个以正念静心和冥想为主题的系列3D动漫，我想，我想与蔡志忠先生合作，我想以一种更为简洁易懂、轻松有趣的方式，一种更为大众化的、寓教于乐的方式，将正念静心与冥想科普给全球。一提到冥想和正念这两个词，人们很容易就将它们与宗教联系在一起，以为只有成为僧侣或教徒才能去做。其实不然，冥想就跟健身一样，只不过锻炼的部位不同，冥想是要锻炼我们的大脑，消除多余情绪与杂念，保持大脑清净健康。我们的大脑有近一半的能量都耗散在情绪、烦恼与杂念中，而不能感知当下。冥想，就是帮助我们把那近一半的能量保存回来，锻炼我们的头脑专注于当下，专注于此时此刻此地，在得到放松与休息的同时，提升专注力，从而不会被情绪和外灵所干扰，也减少能量内耗，杜外养中，达到境由心转，心静常安，并由定而生智慧。”

父母听罢，都连连点头。母亲这时微笑着对我说：“父亲经过再三考虑，已经同意为你的子云国际静心度假村投资。 ”

我不由吃了一惊，但还是笑了。

原来劝动他们的是外祖父和我奶奶。外公说：建一座有多元文化特色的静心主题度假村，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吗？这不仅是为子云投资，也是为故乡杭州投资，为佛陀的事业投资，为我们的后世积德，为众生造福，何乐而不为？

父母和家族董事会最终同意了。这不仅仅是商业投资，这是父母对我生命价值观和事业选择做出的肯定，我终于以我多年来的努力，对信念的坚守和取得的一点成绩赢得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我万分地感谢。阿弥陀佛！投资尽管晚了一步，知音国际爱乐集团已与我签约，子衿菩萨甚至也拿出了个人的大笔积蓄投资入股，但我建议父母，可以考虑在家族现有经营的酒店基础上，将位于温哥华的那一座改建成静心主题度假花园酒店，利用酒店的一整层开僻静修中心，开发出禅静花园；酒店内部包括大堂、餐厅，室内花园和顶层花园餐厅、电梯间、各楼层过道内、各客房内，都装饰禅静绘画、佛陀塑像、枯山水、竹林和微型景观，营造禅静主题氛围，增设Wabi Sabi风格室内装璜，至少一间餐厅采用全素食。富有特色的主题酒店一定会吸引更多的客人去体验。另外，我也需要一些资金来开发我的云上静心中心，策划和制作静心冥想科普动漫。

父母听后表示他们一定会考虑。

西尔维娅奶奶这时收功了，她问我，能否请餐厅乐队为她演奏一首最慢的曲子。我想了想，于是去和现场乐队商量，音乐家们很乐意助兴，我便取出了我的古琴，在家人和观众们惊异的目光中坐到了台上，与乐队一起合奏，餐厅里响起了我们久违了的中文歌曲，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家人都高兴地鼓起掌来，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西尔维娅这时站起身来，走到了舞台前面的空地中央，面向观众席站好，在人们惊异的目光中，她缓缓举臂起脚，竟在音乐的伴奏下打起了24式太极拳。现场观众全都发出“哇——”的惊叹声，纷纷举起手机开始抢拍录影。我一边在古琴上弹奏，一边微笑着看着我的奇迹般的奶奶。这时，有一对鹤发童颜的中国老人也从家庭餐桌边起身，来到台前助兴，和西尔维娅一起打起了太极拳，又有两位中老年食客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走到观众席后面的空场地，和他们一起相对而舞。有人和着音乐一起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趁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有悲欢禽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父亲看呆了，而此情此景，感动得我母亲禁不住热泪盈盈，一边为西尔维娅录视频，一边在微信上让小叔莱戛托一家观看。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明月晧空，波光满湖。而真正的明月是在人的心中。接着，我就在那空中花园的楼阁上，为我的亲人，为我身边所有的人，也为我自己，用古琴独奏了一首他们都没听过的曲子，并录了音像，作为中秋祝福的回赠，我把此曲和我的明月寄给了子衿。我希望能在不久，在静心度假村的奠基典礼上，能和伊一起立下“静心”石碑，一起种下第一棵菩提树，一起在雨中或月下合奏一曲《知音无古今》……

（第一乐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