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二，就这么点钱。”

自制的半旧布包像垃圾一样被丢到了地上，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全都被翻了出来，几本字迹工整的练习册，里面夹着张近乎满分的数学卷子。很旧的插画铁制文具盒也难以幸免地被摔开了，里面的木头铅笔和劣质自动铅笔都掉出来。

盛佑站在那里，比起愤怒委屈更多的是那种不知所措的茫然，他大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没与人交恶，今天却遇到了这种事。傅砚舟看到盛佑咬紧了苍白的唇，最终也只说了句：“还我。”

“就这点钱，给我们了是抬举你。”

另一人啐了口：“不是要交书费了，包里就四块钱，你该不会连书费都交不起要辍学了吧，好学生哈哈哈哈 ”

“还我。”盛佑的脸因为愤怒透起点薄红，他重复道，自以为语气很强硬了，其实由他讲出来半点攻击力也无。

作为一个长相偏于柔和的好学生，这样底气不足的一句话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傅砚舟看那两个人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儿，还把那四块钱从中间对折了一下下拍在盛佑脸上。

傅砚舟赶在他们走之前冲了过去，他比那两个男人要高出大半头，哪怕亏空许多，最有朝气的年纪总有些力气，往那一站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干嘛？”红毛先开口了。

“给钱，”傅砚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给我钱。”

“你认真的，竟然敢跟我拿钱？”红毛反应了会儿伸出个指头指了指自己，讲话还一顿一顿的，“你，跟我拿钱。”

傅砚舟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挺不自然的，可想到自己的打算又挺直了腰杆。

“给钱。”他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大哥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红毛啧了声，自下而上硬是把傅砚舟看了遍：“你敢跟我作对就是打我屁股，你打我的屁股就是打我大哥的脸。”

傅砚舟笑了声，红毛还没反应过来只呸了口，又变脸似的冲傅砚舟背后惊喜道：“大哥！大哥你来了，他竟然跟我要钱，我们正要教训他。”

傅砚舟转身就看到个三十岁上下的花臂男从巷子那边过来了，挺结实的一个人，看着比两个混混难对付。

花臂男走过来的时候用他的三白眼看了下傅砚舟，傅砚舟做了打架准备，结果花臂男走过他在两个混混脑袋上一人一记：“打你屁股等于打我脸是吧，红毛，你屁股什么时候这么高贵了，嗯？”

“错了错了，”红毛捂着脑袋乱蹿，“大哥、大哥！”

“废物，赶紧给钱。”花臂男斥道。

“啊？”红毛看看大哥又看看傅砚舟，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我给他钱？”

花臂男站定了居高临下地看红毛：“不然呢，要我给？”

红毛心里不太乐意又不得不装出乐意，嘴角的笑就勉强的很：“四块二。”

“现在不够了，”傅砚舟看着红毛，他咧了嘴就露出森白的牙，“十块八。”

“什么？抢劫啊你，”红毛的声音拔高起来，被花臂男一瞪就怂了，“老大，你看他。”

花臂男没出声，红毛就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看傅砚舟的身量又看了看矮小的自己，又沮丧起来。

最终红毛还是在花臂男的默许下拿出了十块八，傅砚舟从他手里拿钱的时候他手捏的死紧，傅砚舟皮笑肉不笑用力扯了下就把钱拿过来了。

花臂男拍了拍傅砚舟的肩膀，走了。红毛嫉妒的目光在傅砚舟身上看了一圈，也不情不愿地跟另一个混混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五月初的南城已经有了些燥热，巷子里的味道并不算好闻，盛佑却忍不住偷偷瞟了傅砚舟眼。挺凶的，高个，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头发还乱，总之看起来蛮萎靡的。

但是又蛮拽，给人割裂的感觉，像是一具颓废的皮囊被强行注入了昂扬的灵魂，由荒瘠之中透出生机和力量来。

盛佑犹豫了会才朝他靠近一步，他觉得他该道谢的，毕竟他帮了他：“刚才，谢……”

盛佑感谢的话还没讲完就见那人把钱递了过来，这人的手指比本人要好看很多，是指节分明且修长的，侧过来的手背可以看见清晰的经脉。

是很有力量的那种手。

盛佑怔了怔，伸手去拿的时候那人却忽然松了手，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洋洋洒洒地掉在地上。盛佑惊愕地抬头就对上一双明显嫌弃的眼，他讲出了刻薄的话：“废物。”

盛佑愣愣地看着他，对方却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站了会儿，然后蹲下来一张一张捡起散在地上的钱。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太过不堪，以至于今后的很长时间，盛佑都不敢将那些日渐滋长的、隐秘的情绪宣之于口。

傅砚舟其实不太想和主角受扯上什么关系，也不想在后期趁机分一杯羹，于是他最开始就不想以善意的身份。

经过上个世界的复盘，傅砚舟大致明白了他不断穿来这些世界的用意，大抵是和救赎主角有关，只有主角完全脱离了既定的剧情和轨道，免于被践踏被侮辱被抹布的命运，他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想明白其中关键后他变得冷漠起来，这样以身入局的游戏已经剥夺掉他的自由，如果还要像上个世界那样彻底消耗掉他的爱意，他不想。

他三十了，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爱可以给这些主角，如果说爱上云右是他的宿命，那么有且仅有这一次。

以后他不会在这些虚妄的世界里付出一丝真心，一个云右几乎要去他半条命，再来几次他不保证自己不发疯。

“云舟啊，今天少看点光碟，做做作业啊。”

傅砚舟回到家张芸就在厨房回过头交代了句：“好好写啊，今天妈给你炸了茄盒，多吃点肉长身体。”

陆云舟家庭成分简单，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人，两年前从楼上摔下来没了。母亲则在纺织厂做女工，因着他爸的那笔死亡赔偿金和他妈的持家有道，日子过得尚可。

傅砚舟应了声就回到原主的房间，那是个算得上生动的房间，墙上都是比基尼美女和穿制服的日式美少年海报，各种各样的光碟明晃晃地放在抽屉里，窗边都是揉成一团的浅粉色皱纹卫生纸。

显然是没少奖励。

傅砚舟：……

傅砚舟把那些少儿不宜的光碟全都收拾出来放床底下去了，一个纸箱子还放不下，用了两个大的，还拿了把扫帚扫出了半袋用过的卫生纸。

年轻人身体好。

傅砚舟从来没有过那么放肆的青春，他向来是自律克制的，唯一放任自己的欲念还是上个世界和云右，而知道触感如此真实、剖白了无数次的爱人极有可能是串代码后，傅砚舟的心境就变得微妙起来。

算不上后悔，毕竟柔软的吻、滚烫的呼吸，和那些头皮发麻的快意都那么真，真到他不止一次设想过真的想留在那个世界会怎样。

“云舟啊，快吃饭。”

外面传来几声叩门声，傅砚舟一下把门打开了，张芸有些震惊，自己这个儿子每次都要拖拉好久才肯出来吃饭的。

“海报都不要了？”张芸看到光秃秃的墙壁没忍住，“你以前还挺喜欢的。”

“不要了，”傅砚舟轻描淡写，他看到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菜心里一动，“吃饭吃饭。”

“妈，”傅砚舟吃了一半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你能不能给我点钱。”

果然开口了，张芸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只当他又看上了什么光碟：“要多少。”

傅砚舟想到之前在理发店看到的标价：“一块二。”

“哦。”张芸想都没想就当场给了，以前她儿子要钱都是十块二十块地要，现在就要一块二倒是稀奇了。

结果过了几天她就认不出她儿子了，还是傅砚舟叫了声妈她才反应过来。

“云舟，你剪头了，”张芸把她儿子上上下下看了遍，她哎呀了声，好一会才道，“我儿子真帅。”

张芸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很多，他不再顶嘴了，也没听他讲脏话，甚至家里的抽屉里也没有莫名其妙地少过钱。

他儿子开始学习了，虽然每次都嘱咐他好好念书，张芸却清楚他儿子不是这块料，她总想着熬一熬，最起码让陆云舟要把初中念完。

连留三级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能拿个初中文凭就ok。

结果陆云舟在期中测验里拿了班里第一，一下子从倒数第一变成正数第一了。

被叫家长的时候张芸还问了老师怎么个事，结果周老师说陆云舟考试第一名，她马上就把她好久没穿的碎花裙子穿在身上兴高采烈地去了。

“还不承认作弊是吧，说吧，抄了谁的？”秃头王主任拿教鞭敲了敲桌面，“我已经叫家长了，成绩差只是智商问题，作弊就是人品问题了。”

“我没抄，”傅砚舟没做过的事情就不会认，此刻正是课间，办公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和学生，被一堆人当个大马猴似的围观，傅砚舟哪怕内核再稳定也有些不舒服了，“老师你说，抄谁能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