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落云离没有细说，但这寥寥的几个字，仍是让尘菲心惊不已。

她只说汤儒程这样的手段在落怡琳身上留下了多严重的后遗症，却只字不谈这样长期压迫环境下长大的自己，有没有受到影响。

尘菲这种难以名状的心疼，让她头一次恨不能早点认识落云离，即便她心里清楚，就算她早点认识了落云离，也依旧不能改变什么，却总觉得如果自己早点陪在落云离的身边，起码她不会是孤单一个人。

“第一次被关在小黑屋的时候，怕不怕？”

凛冽的冬风依旧在呼啸，尘菲整个人都被拢在落云离的怀里，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无人的空巷内，尘菲的声音很轻。

却好像带着春天的微风，裹挟着无边的爱意，穿过了十几年的寒冬，落到了小时候落云离的耳边。

落云离的表情终于跳脱出了今晚的规整，第一次流露出了些无可奈何，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舒心。

她说了这么多，是觉得尘菲会在意落怡琳的手段，所以不自觉就多了些解释。

没想到尘菲没有质问，也没有追根究底，却在关心十几年前，自己怕不怕。

那一瞬间，冰封了好多年的心，似乎有一丝暖意划过，那颗被冰封压制着的温暖的心，重新跳动了起来。

冰凌坠落，汩汩而流，落云离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能是怕的吧，不过时间太久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有些感觉忘记了，但是本能却还在，落云离不自觉蜷起来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被尘菲一整个握住了，“谢谢你的勇敢，谢谢你坚持了过来，才让我遇见你。”

尘菲温热的气息扫过落云离的耳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给了落云离一个坚定又温暖的怀抱。

落云离停顿了片刻，才伸手把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罕见的把自己埋在尘菲的颈侧。

良久，长巷在月光下被拉出了一条狭窄的空隙。

之前还传来嘈杂之音的巷子，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彼此的心跳声。

把尘菲送回家的落云离，一路上都觉得身心十分轻松，好像终于卸下了一块石头，只是这种轻松，在进门后发现落怡琳罕见的坐在客厅等自己的时候，戛然而止。

“怎么回来这么晚？”

往日被用来抵挡尴尬气氛的电视背景音，今天也从来都没有响起来过。

落怡琳依旧穿着外出服，但面上却看不出刚回来的痕迹，就好像她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翘首期盼等着落云离回家一样。

“有点事情耽误了。”

换好鞋子的落云离不动声色的解释了一句，在距离落怡琳最远端的那个单人沙发上落了座，“有什么事情吗？”

虽然知道汪雨泽突然转校这件事情，不能百分百认定为落怡琳单方面的威逼，但落云离还是觉得有必要跟她谈一谈。

对于落云离胡诌的理由，落怡琳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又或者她一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所以并不在意。

只是她的目光不同于以往的刻意回避，从落云离进屋之后，就一直落在落云离身上。

那目光让落云离有些陌生，打量和探究的意味毫不遮掩。

就像是落怡琳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在哪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突然长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这个学校怎么样？”

这是落怡琳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上一次还是她单方面觉得永城三高的教学质量不好，但被落云离以成绩没有波动给制止了，这次她却直接问起了落云离的感受。

落云离隐约能感觉到落怡琳的情绪不单单是针对汪雨泽可能存在的威胁，但隐藏在表层下的真实意图，却是游动躲藏的，以至于她浮光掠影般快要抓住了，最终还是一闪而过。

“你知道的，学校本身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

落云离没有直接回答落怡琳的提问，她抬头看着对方，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把尘菲的存在告诉落怡琳。

可也只有一秒钟的想法，落云离立刻意识到还不是时候，“但现在我想要呆在永城三高，这里挺好的。”

落云离甚少表现出这么直接的情绪，从那件事情之后，她一直是避免跟落怡琳针锋相对，或许是担心重蹈覆辙，或许只是担心会刺激到落怡琳。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她不可能离开永城三高，也不可能离开尘菲。

“我的成绩没有波动，还有那些你塞进来的比赛，结果都达到了你的要求。如果你担心的是汪雨泽的话，我可以打包票，在你找到汪雨泽之前，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的事情、我们家里的事情。”

落云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落怡琳的表情，看到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才接着道，“即便会有什么传言，我根本不会放在心......”

“你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落怡琳还是被落云离平和的语调给刺激到了，“你什么都不在乎，这么多年你看着我努力隐瞒这一切，是不是挺可笑的？”

她的声音凄厉又带着自嘲，看向落云离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像是个陌生人一般。

落云离脸上罕见出现了一片空白，似乎是无法理解落怡琳的逻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她的情绪转变的这么快。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可笑，”落云离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但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这么做，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你不可能永远捂住所有人的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这话不知道又怎么刺激到落怡琳了，尤其是那句‘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让她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刚才愤怒瞪着落云离的目光，快速转移，不太敢再看着落云离，整个人又恢复到那种有些惧怕落云离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落怡琳抚着自己的额头，像是疲惫极了，“时间不早了，先去睡吧。”

说完她再也没有看落云离一眼，径直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并不是一次成功的沟通和交流，落云离心里清楚，她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成功的沟通和交流。

她休学这一年的时间，落怡琳的情绪已经好转了很多，照理讲汪雨泽所知晓的情况，应该不足以让落怡琳失控，落云离总觉得刚才落怡琳有点欲言又止，但随着自己最后那一番话，对方再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了。

落云离本能的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但落怡琳给出的反应和消息太细微了，她一时没办法确认。

诺大的客厅，只剩下单人沙发旁边的一点光亮，映出落云离笔直的坐姿。

楼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的落怡琳，也有些痛苦的支着额头，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看着自己已经有了细纹的皮肤，有些失神。

可当她的目光划过梳妆台上那一沓照片后，眼神里罕见地多了些迷茫。

拍照的人不知道是设备不好，还是技术不允许，照片整体一点美感都没有，有几张糊的根本看不出重点，但勉强能看得出来的几张，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少女的轮廓和青春是整张照片的优势，照片是广角的，密密麻麻都是去游玩的人。

但躲在角落里偷偷亲吻的动作，和带着笑容的脸颊，让看照片的人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

按照照片的光线来看，有人一整天都在小心的、隐秘的见证着少女青涩的爱恋，还在她们不知情的情况下，用偷拍的形式记录了下来。

除了游乐园背景之外的，还有一些放学路上的散步。

两人手拉着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即使照片是静态的，也能感觉到当时两人的甜蜜。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熟悉的名片和几张被单独拎出来的照片。

最后的几张都是单人照，照片里的人似乎很警觉，有好几次几乎要跟镜头面对面，但始终缺少了点运气，又或是偷拍者的技术更高超，隐匿在人群中抓拍到了以‘心理咨询室’为背景的照片。

这不是落怡琳第一次收到这些照片了，只是第一次的时候，只有信封里的单人照，而这一次却多了双人照。

她不想去探求落云离的心路历程，只是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颈，下一秒那些她想要隐藏的秘密，似乎就要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哗啦——

落怡琳愤怒的把所有的照片都扫到了地下，痛苦的捂住头，那些过去一直历历在目，每每出现在自己脑海里，落怡琳就觉得自己一直没有从那根高空中的钢丝上落下，摇摇欲坠，好像一阵风，就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叮铃铃——

手机铃声持续不断的响起，终于让落怡琳从自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那串电话号码她并不认识，但对方却像是铁了心一般，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打下去的趋势。

落怡琳似乎预料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体，她脸上刚才那种痛苦的表情，在瞬间被收敛了个干净，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哪位？”

如果光听声音，会觉得这是一位成功的事业型女士，她沉着，镇定，优雅。

“你好啊，汤太太，好久不见......”

不太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称呼，让落怡琳的脸色瞬间惨白，那个称呼带来的生理性恶心，让落怡琳紧握住了双手。

良久，通话结束的瞬间，手机就被落怡琳重重的拍在了梳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