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荼洄话锋一转:“自然是你啊!”这话说的面不红心平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撒谎的老手,双目凝出秋波,暗送了经久不衰的情愫:“你对我的好,自始至终都记得真真切切,一辈子都忘不了。”嘿嘿,没想到吧!
许陌悠:“……”
他自然知道欧阳荼洄刚才说的不是他,三年前欧阳荼洄就被别人踩在泥泞里,谁能想到之后他会成为魔渊的尊主?
至于踩着他的那些人,确实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些血债,早晚都要血偿,在他这里,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容不得别人置喙。
在外面徘徊了一阵后,许陌悠就带着欧阳荼洄进入阴阳酒坊内部。
走进酒坊,美女如云,美人配美酒,才是天伦之乐。
淡粉色的罗甸插入鬓发,眉眼堂而皇之的发散诱人的气息,勾的在座之人神魂颠倒。
现场一片哗乱,却是乱中有序,不得不感慨这阴阳酒坊幕后的老板的厉害之处。
能开启这么大一个酒坊,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若是有机会深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小美人,给爷喝一个。”身着绣金紫鸢绸缎的男人招了招手,看上去已是半醉不醒。
身旁的美人一饮而尽,吐出片片芳香,洒落男人的心环:“可爱,甚是可爱!”
“可恨,甚是可恨!”不和谐的声音从酒坊外传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架在男人的颈侧间,逼得他气势不得不削弱。
回首一看,是个半大不大的小子,虽然年龄看起来不大,但身高与气势却是卓绝。
看到说话之人是这样的一个毛头小子,男人顿时充满了自信,甚至是愚不可及的狂妄。
“哪来的臭小子?”男人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酒杯没碎,但桌子却出现了裂纹。
“穿形掌?”许陌悠心里疑惑着,这世上怎么还有人会穿形掌?
穿形掌顾名思义就是可以穿透一物打向另一物,也可穿透一人打向另一人。
这世上会穿形掌的只有青云道的前宗主,可他早就已经死了,穿形掌也在三年前就失传了,怎么可能在此地出现?
除非青云道前宗主死而复生。
迟疑片刻,许陌悠又确信经他之手,死生颠覆。
死而复生,绝无可能。
就在许陌悠慌神之际,穿形掌已如利刃般打向少年。
少年背后的刀一出鞘,四下桌椅酒坛全都出现裂纹,还好许陌悠及时出手护住阴阳酒坊,不然这些好酒可都被糟蹋了。
“真是没轻没重。”许陌悠躲在一旁吐槽:“知不知道这些酒很好喝的,如此浪费,甚是可惜啊!果然还是年轻人,不懂得留些余地。”
少年感受到许陌悠的气息,暗自腹诽:“原来是他……这个闲人。”也对,普天之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有如此本事“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穿形掌就化作莲花花瓣飘散天际,洒满了整座阴阳酒坊,也算是未刚才的莽撞聊表歉意,只是那人的穿形掌被破了,手也因此废掉。
颤抖的手半握着拳散着毕生的功力,诞下至暗的气息。
看到那人如此功力,许陌悠这才放心,青云道的前宗主可没他这么弱。
若是知道许陌悠这么想,青云道的前宗主都得站起来和他理论理论,只是不知道是应该欣慰还是应该埋怨,反正他知道许陌悠是不会夸赞他的。
少年收起刀走进酒坊,坐在许陌悠旁边的一桌,指着许陌悠桌上的酒道:“我要和那桌一样的”,他手指戳了戳吩咐着:“好酒。”
“酒合阴阳,调理止息,公子,你不适合那壶酒,不如,我给公子换一壶?”店小二小心翼翼的提醒他,浑身都在这股威压下不自觉的颤抖着。
“死不了就能喝,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酒?”少年的语调很是张狂,为的就是吸引许陌悠的注意。
即便他不这么大声说话,就凭刚刚那一刀,许陌悠也很难注意不到他。
“只道少年好,心狂比天高。”等少年的那壶酒呈上来后,许陌悠朝着少年所在的方向举杯,顺便感慨昔日的自己。
少年很是明理,倒酒端杯利落有序,手腕间的红绳飘然而动,接着耷拉下来,酒尽杯落,游刃有余。
仔细一看,少年的眉眼倒是很像一个人——过云巅宗主凌宇曌。
曾经的凌宇曌也是这般吸引人的注意。
他一时出神,不由得将思绪拉回当年。
当年与凌宇曌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没有离得这么近过,但还是能看得清。
像,真的很像。
“许宗主可是在想念家父?”不知不觉间,少年已经移动至许陌悠的眼前。
“你父亲……?”许陌悠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欲言又止。
“家父凌宇曌,别人都说我和我父亲长得很像,许宗主不会认不出我吧?”少年双手环胸道,那股骄傲的少年志气顺着空气蔓延至整个阴阳酒坊。
“能,凌宗主……如何?”一提及过云巅的宗主,许陌悠竟不自觉的磕巴起来,支支吾吾的,半天问不出一句话。
少年有些心急,道:“家父闲云野鹤,过云穿河,更是居无定所,我既找不见他,自然不知道他是否安好。”
许陌悠点了点头,再一次端起酒杯:“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的很是爽快:“凌不束,不被拘束的意思。”他语速很快,话语间映衬着凌不束这个名字,不被拘束,来去自由。
“不由乱语不由束,一心只为中日逐,真是好名字。”许陌悠夸赞道,没想到以此种方式重逢,恍然故人矣。
他们二人对话的时候,欧阳荼洄没有插话,只是神色凝重的看向少年。
少年瞥向欧阳荼洄,对他这阴沉沉的脸十分不爽,没好气道:“你这人当真是奇怪,我又不是你的仇人,这么看着我干什么?”脑子有病吧?
既是许陌悠的朋友,他本不该这样说话,可看着欧阳荼洄那副阴郁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忍住。
欧阳荼洄还是那副神情,只是淡淡道:“凌宗主……他……他去了……”去世了。
“什么?”少年怒吼着,背后的刀阵阵顿挫,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他拉起欧阳荼洄的衣领愤怒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欧阳荼洄能感受到少年的愤怒,只是凌宇曌已死是个事实,当年凌宇曌让他封锁消息,如果日后见到他的儿子,一定要替他带句话。
他将那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少年:“功成身退,无怨无悔。”
当时的欧阳荼洄年少轻狂,就呛了他一句:“都快死了,当然身退了。我告诉你,愿意告诉你儿子,你自己去,我可不答应帮你这个忙。”你可千万别睡啊!
凌宇曌听到这些话,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相信欧阳荼洄一定会帮忙的。
***
当年,本该是过云巅承受的灾难,被凌宇曌一个人扛了下来,拼死将欧阳荼洄带到了万魔之渊。
临死前,凌宇曌和欧阳荼洄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生死淡然,牵挂轮番。索性命运能破天,如果这世道胡乱评判,那就翻了这天,万不可束缚了然,徒留遗憾……”
自此,欧阳荼洄努力修炼,成为了魔尊,三年里半点遗憾都没留。
而这本不该存在的交集,也就诞生了。
他生性自由,性子随风,凭心而动,不为世道所困,却还是落得身死魂灭的下场。
这是个好到心眼里的人。
却……
***
一听到这个消息,少年一时无法接受,眼眸中泛着红星,额间迸发出一股萧然之气,席卷了整个阴阳酒坊。
“不好,他这是走火入魔。”许陌悠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无能为力,他如今是魔修,净化不了少年的功法,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着急。
“清心咒。”欧阳荼洄回忆起和凌宇曌相处的点点滴滴提醒道。
这是当年凌宇曌独创的咒法,也是凌宇曌亲自传授给他的,后来他就教给了许陌悠。
“清心残念,随遇而安。”许陌悠一结咒印,一道淡青色光圈围绕少年周围,如同铁笼般形成聚拢的封印之势。
少年被清心咒缠的头晕目眩,渐露痛苦之色,可心中的魔反而更盛,嚣张气焰外泄出来,势必将整个阴阳酒坊付之一炬。
“为何清心咒无用?”许陌悠和欧阳荼洄相视一语,二人都是心急如焚的看着对方,一时间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阴阳酒坊随之震动,酒壶的清冽碰撞声如同玉碎,震的他心神不宁,慌乱片刻。
片刻后,许陌悠凝聚所有神思,恍然大悟道:“清心咒不是束缚,而是解药啊,凌宇曌给自己儿子起名不束,不正是为了冲破残念,随遇而安吗?”
说罢,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清心咒解,少年平静下来。
他哐当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背后的刀撞地发响,将地面砸出几道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节哀顺便。”许陌悠趁机安慰道。
少年关闭了五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就只是空洞的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想哭也哭不出来。
看着少年如今的模样,许陌悠想起了当年在七星云岚里的自己,也是这般年少轻狂,不为任何人所束。
多少次师尊的告诫都不听,只是我行我素,到头来,七魂碎,魂舍夺,竟是这般下场。
他应该听话的。
师尊不会害他。
想到这里,许陌悠也坐了下来,和少年一样坐在地上。
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掌心的纹路如此清晰,却扰乱了心神。
当年,他不顾寂今朝的劝阻执意出山,甚至不惜叛出七星云岚里,为的就是不被困在山上,为的就是自由二字。
现在想想,他可真对不起自由二字。
不仅没有得到自由,还碎了七魂,好在,一路有人相伴,才能支撑到今天。
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三年前,出现了一对。
世人曾道:魔尊和七星云岚里的叛徒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欧阳荼洄却拍手叫好:“世人夸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对此,许陌悠也没放在心上,不管有情还是无意,他都不必装与世人看,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也是这么认为。”
仅此一句,确定了往后余生。
能配得上许陌悠真心的,只有欧阳荼洄一人而已。
陪着少年整整坐了一夜,天空微微亮起,涤荡了万千思绪。
晨光熹微,遁走迷乱的心神,将飘散如烟的思绪拉了回来。
能被战胜的黑夜,都不能称之为黑夜,那是黎明的前兆,那是曙光的召唤。
少年站起身,身后的刀蠢蠢欲动,他却心如止水:“告辞,有缘再相聚,后会有期。”
看着那双平波无云的双眸,许陌悠拱手道:“那便祝你此行无阻,畅快天涯。我等……后会有期!”他说的畅快,为的就是减轻少年想关起门来私自承受的苦痛。
欧阳荼洄也是同样的动作:“阔别云宽,一帆风顺。我等……后会有期!”
二人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翩翩似故人之姿,可偏偏故人不复见,少年远天涯。
怀念一番后,欧阳荼洄率先打破寂静,如同一抹祥云坠向许陌悠的心头,启唇道:“不是要去青云道吗?”
许陌悠背过手来,藏下心垢:“赶紧收拾行囊,现在就出发。”立马动身,说走就走。
出鹄都城之时,欧阳荼洄微微一撇,就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骗子,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至于为什么叫她小骗子,是因为欧阳荼洄从不信卜卦算命,也不信祁运神佛。
两年前,他重游过鹄都城,当时在街道上遇到这个小骗子,小骗子问他:“大哥哥是不是在等人?”
欧阳荼洄点了点头,心领神会道:“是。”
“可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小骗子继续问他,好像真的是算出来的那般胸有成竹。
“是。”欧阳荼洄答复那小骗子,虽然漫不经心,却是情真意切。
小骗子为他卜了一挂,挂相显示这一等是吉凶祸福,是不可言说。
“等了多久?”小骗子放弃卜这一挂直问道。
欧阳荼洄毫不迟疑:“等了我的有生之年。”往后余生,皆念一人。
答复后,欧阳荼洄也没有深究,直接甩手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就消失不见了。
当小骗子在原地打转喊着大哥哥的时候,他早已隐去了踪影。
他暗中观察着小骗子的一举一动,见到她立马收摊,并且去酒楼大吃了一顿,接连着三天没有出摊,直到第四天才继续出摊,又多加了测姻缘的一项。
“还真是个小骗子。”欧阳荼洄笑着小声嘟囔,有一种将深渊之人拉回平地的成就感。
出城的瞬间,那小骗子也看到了他,朝他点了点头,似是恭喜之意。
恭喜魔尊等到了他的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