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滔天，阴诡如煞，肃杀的薄雾中带着滚滚黑气，仿佛要屠尽一切生灵。

恶心刺鼻的阴气从地缝中剖离出来，洇向四面八方。整个万魔之渊犹如深不见底的地狱，殚下剜骨断筋的夺魂阵。

夺魂阵中一人身穿素白色衣衫被钉在鲜血淋漓的铁架上，衣衫上的金丝银线被染的殷红，如同娇艳绽放的彼岸花。

嘴角抽动，像是再说：不悔！

他的鲜血淋漓是表面上的，而魔渊殿内有一少年，高坐在宝座上，拧着眉，不像是在思考，而是在盼望。

望着门口，望着夺魂阵开启的方向，一度想去看却又不敢去看，他握紧拳头，硬生生的掐出血来，被鲜血染红的指甲嵌在掌心。

血漫掌纹，又漫心尖。

他恨！

恨不得能够冲过去暂停夺魂阵，恨不得现在被钉在铁架上的人是他，恨自己无能，恨那人坚持。

脑海里闪现了一副画面，他去了，先是躲在石头后面，隐忍着与那人共情，心里喊过无数遍为什么要这样？

可真的当他站在那人面前时，却是哑口无言的。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那人不一样，明明那么痛苦，还能在他面前挤出笑容，还能强忍着说不疼。

他害怕那样的画面出现。

停止胡思乱想，又回到了眼前，望着万魔之渊的方向，能想象到惊艳的那张脸上透着肉眼可见的“惨绝人寰”。

仿佛看到了他闭着眼，卷翘的睫毛如同扇羽般动人心魄，苍白的面色中带着骨子里透出的傲然之气，好似睁开眼便可傲视众生。

这的确是印象中的他。

但人都是双面的，看人：不能只看表面，要看到内心。

那人看似云淡风轻毫无波澜，实际□□灵魂都在忍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煎熬，痛意贯穿全身，他却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嘴角渗出的鲜血也湮没不了那轻蔑的勾扬。

在他身旁，七魂剑碎裂一地，如同飘零的苍龙，掷地有声。

即便化灵彻骨，坦然甘之如饴。

那人就是曾经七星云岚里长老寂今朝座下唯一弟子许陌悠。

如今只是一个被固定在铁架子上的受刑的人，许陌悠是这么想的，他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梦魇。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夺魂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九幽大陆，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他能听到所有人关于他的谈论，就像是能听到所有人的心声。

有人惋惜：“你们听说了吗？许陌悠在万魔之渊被夺了魂，肉身百年不入轮回，灵气再难凝聚成型，一辈子再也无法御剑，他可是曾经的独孤剑圣啊！”

有人崇拜：“那是当然，整个九幽大陆谁不知道，独孤剑圣许陌悠单杀青云道，七魂碎九幽，那可是个传说呢！”

许陌悠坐了下来，听着曾经的风光无限，如今跌落神坛，沾满了一身泥泞，他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自嘲道：“七魂确实碎了，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混乱嘈杂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本不想听到这些声音的，只是他耳边的声音不断：

“说起许陌悠，他可曾是人人追逐的日光，我穷尽一生也像与他论上一剑，一剑过后，不论输赢，只求畅快。”

“许陌悠这一被夺魂，最先知道消息的便是我们鹄都城，这几日，这里都传疯了，人人自危，生怕许陌悠做出不可估量的事情。”

“他能做出什么不可估量的事情？难不成还能屠尽全城？”

他听着这话，嘴角弯起了既定的弧度，似是早有定数。

所有的话语尽在耳边徘徊，怎么也挥之不去，又乱又烦，大抵是每个人都心中都有一种猜想，有人说是独孤剑圣当太久了，换一种身份登顶，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一个男人触犯天条而被惩罚。

众说纷纭，终难定论。

此刻，就连许陌悠自己的心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可在不远处的一人确异常心塞，他听不得这些话，这些话只会让他更愧疚。

他躲在远处，不敢出去干扰许陌悠，想伸却没有伸出去的手，想迈却又没有迈出去的脚步，想追上去和许陌悠说说话，聊聊天，也只能欲言又止。

外人看起来他是风光的，梦魇中没人能感受到他的悔恨。

许陌悠例外。

梦魇中的许陌悠不知不觉来到了说书的地方，他弯着腰坐了下来，也为了引出躲在暗处的那人。

说书人正好讲到他夺魂的原因：“根据世人无端的猜测，他受此惩罚的大致原因有三，一是背叛原先的宗门，二是留下虚宗门一人，三是为了一个男人。”

“话说，这许陌悠本属于七星云岚里，可三年前，他叛出宗门单立归尘宗，被青云道围剿，没有三日，青云道全军覆没。”说书人一边说，一边激动的拍案：

“那三日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可七魂剑气如白虹贯日，横贯了整个九幽大陆，鲜血滚烫喷洒，定格了灭门的寒凉，许陌悠的衣袍却是不染尘埃，没沾半点血。”

谁都不知道正主就在此地听书寻欢。

听着说书人说自己的故事，他也默不作声，无论世人如何评判，他都不管不顾，只顾得自己听。

“两个小门派根本不够独孤剑圣许陌悠动动手指的，他还要去“挑衅”作恶多端的虚宗门，又是三日，灭了虚宗门满门，却独留一人生还。”

“虚宗门之人多为伪善之辈，杀了便杀了，正道宗门也想合力绞杀，只是一直未得时机，许陌悠一出手，倒是给他们省事了。”台下的人接话道。

说书人继续说：“可他偏偏留了一人，此人便是欧阳荼洄，后来成了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万魔之渊的魔尊。”

世人都觉得是许陌悠错了，台下议论纷纷，许陌悠在台下的心声：此生错事无数，唯有此件不悔。

他见此法有效，余光瞥向一角。

魔尊如他料想的那般小心，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坐了下来，许陌悠知道他不想引人注意。

许陌悠当面传音，用最真挚的声音告诉欧阳荼洄：“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当年留下你，是我凭心而动，绝不是放虎归山。”

“我知道。”欧阳荼洄点了点头，心中不断摩挲着，看着梦境中的许陌悠好像多了点小心翼翼，他挑逗的说：“可你的风流韵事真不少。”

正逢说书人讲到许陌悠是为了男人，说他生性风流，风流韵事自然不少，早已传遍大街小巷。

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会被拿出来编排一顿。

传的最沸沸扬扬的，就属许陌悠和欧阳荼洄了。

一个是正道最坚实的力量，一个是堕魔成性的大魔头，怎么来看，这两个人都不会搞到一起。

只是事实很打脸。

他们正在台下眉目传情。

许陌悠转过头去，面对这欧阳荼洄，为了六根清净，他不在听书，“他们所说的风流韵事，来来回回也不过你一人而已。”

虽为传音，但不亚于当面的真情。

欧阳荼洄也当作四下无人的正对着他：“是吗？”

他手指扫过台下之人，提醒许陌悠好好听听。

“独孤剑圣是何等的风采，若能一睹他的神颜，我此生无憾！”

许陌悠：大可不必。

“是啊，他的辉煌事迹我听的多了，我还见过他本人呢，真的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啊！”

许陌悠：你哪位？

“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才，可惜了名剑七魂，可惜了……”

许陌悠：谢谢你替我可惜，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说书人在台上讲，他们在台下讲，场面一度不可控制。

毕竟这可是独孤剑圣许陌悠的风流韵事，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这些流言蜚语，许陌悠早就不在乎了，不过接下来的说书人说的可不是许陌悠和欧阳荼洄，而是许陌悠的师尊寂今朝。

“下面要说的这位是除了魔尊欧阳荼洄之外的另一个与许陌悠纠葛颇深的人物。”说书人一拍板，激动的大喊：“那就是七星云岚里的仙尊寂今朝。”

“他和许陌悠可以说是爱恨情仇……”

许陌悠：什么鬼？

你乱说什么话？

他忍住不发声，心想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可不能在此出糗，再说了，他和这群人解释什么？

犯不着！

许陌悠强忍着听完了说书人的“胡说八道”，话题终于回归正常。

倒也不是那么正常。

说的还是他和欧阳荼洄的事，不过加了些不可言喻的情感。

“要说这独孤剑圣最喜欢的，还是魔尊啊，昔日……”

说书人有条不紊的说着，台下已经炸开了锅。

“啊啊啊啊啊，他可真风流！”

他们最喜欢听八卦了，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们。

“风流韵事，真心一人，岂不是更加可贵？”许陌悠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让梦魇结束了，他站起来抬手大喊道，干净的嗓音足以杀死所有混浊不堪的梦魇。

他大喊是为了能够破除梦魇，他坚信已经到时机了，可惜没能出去，这就尴尬了。

还是出了糗。

所有的人都盯着他。

许陌悠：“……”

要不你们听我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