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手的离无怙楞了一下，因感受到对方的用力，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对生的渴求。离无怙静静看着咳得身体战栗不止的这位老人，一边响起的是师父对他不可插手人间事的教诲，一边响起的是那泣血进谏，控诉他们是招摇撞骗之人的话。

离无怙内心摇摆不定，可最后他却是想起了悲以归的那番话。

“你们修道之人，难不成七情六欲皆为邪念，不动私心，是以妻可抛，子可弃，如此无情道，修之作甚？”

最后离无怙终是下了决心，他悄悄经由掌心输送了些真气给这老妪。得这一点真气，顽疾在身的老妪只觉清风拂身，带走了她一生的病痛，顿时直起身来，上前两步跪到蒲垫之上，口中千恩万谢。

“多谢神女垂怜，多谢神女垂怜。”

离无怙目送这老妪千恩万谢的走了，虽违背了师父教诲，可他只觉心中充盈，回头去看穆璆，却发现穆璆满脸担心。

离无怙不知穆璆为何这番神情，他正要开口相问，却是这时又有人进来拜见神女，只是这人上来并未向先前百姓那般许愿或是大倒苦水，就那么静静跪在蒲垫之上。

离无怙见状，好意便出声提醒，“姑娘，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被叫姑娘，那人吓的一抖，随后摇摇头。

见她又不说话，穆璆接着问道，“那姑娘来是......”

“我是来还东西的。”

“还东西？”

穆璆与离无怙有些不解的对视一眼。

采荔垂头摸着自己膝上的斗篷，“先前，我曾幸得神女相助......”

与人当街厮打这事儿，采荔早已习惯，可这会儿说来，倒是有些难以启齿了，大概是在这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面前，怕自己太脏了。

“我是来还斗篷的。”采荔小心说出此行目的，后又想起什么，立刻强调着，“斗篷洗净熏香过了。”

穆璆看采荔如此用心，便替帘后白萍向她答谢，“有劳姑娘了。”

采荔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并非我自己动手的。我托了浣衣娘的。”

说完怕他们觉着自己心不诚，采荔急急解释着，“因是神女的东西，我怕带回自己的住处，再沾染了浊气，这才托了浣衣娘。”

穆璆和离无怙一时没明白采荔话里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了采荔，离无怙这时才有些认出了采荔。

“哦，你是菜市口那边悦红楼里的姑娘？”

被直白的道出身份的采荔垂下了头。

穆璆正要给离无怙使眼色，让他别这么大声，白萍却是在这时从帘内伸手。

采荔瞧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竟有些无措起来。

白萍的声音从帘内传来，“不是要将斗篷还我？”

白萍这一说，采荔这才慌慌张张将斗篷双手奉上。

手上的斗篷被拿走，采荔手上一轻，心中石头也落了一块儿，可为何却有些空荡荡的？这样高洁的人，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了。

她正这么想着，忽从上方传来一声“谢谢”。

以为自己听错，采荔猛的抬头，是神女在向自己道谢没错。

“有劳你费心，谢谢你特地送来。”

采荔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来人打断。

“穆兄。”

见有人来，采荔还以为是自己占的时间太长，正欲起身离去。

穆璆见沈复生搀着明哲过来，一时还有些惊讶，“沈兄，你怎么来了？”

他瞧了一眼毫无血色的明哲，“怎么不让明哲兄好好在家休养？”

沈复生也很是无奈，明哲这两日总躺着，谁都不理睬，可不知为何一听神女出行，他便定要下床来看看。沈复生拗不过他，心想出来也好，

“只是没想到，进来这里竟要收费。还好，这前头的衙役便是上次去我院中拿人的那几位，知我与你相识，便也放我进来了。”

“收费？”

穆璆与离无怙二人皆不知竟有此事。

“城主未和我说过竟要收费啊？”

不是说安抚人心，怎还向百姓收取银钱？那师妹成什么了？

穆璆与离无怙一时间竟还有些不信，谁知采荔的话却是证实了收费这一项。

“进来膜拜，确是要收费没错。”

一时之间，穆璆和离无怙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他二人无话可说之时，白萍面前的帘子被人掀开，动手的是明哲。

穆璆和离无怙正为收费一事惭愧不已，对明哲的突然动作始料未及。

明哲撩开帘子见到了端坐的白萍，白萍很是惊讶的抬头与之对视，她在明哲脸上瞧见了失望的神色。

“不是说是神女？这脸上还会留伤？”

他说的是白萍脸上先前被藤蔓留下得刺伤。

采荔也看到了白萍脸上的伤口，明哲话一出口，白萍便伸手捂脸别过头去。采荔见状抬头看向穆璆和离无怙，见穆璆与离无怙一时未曾动作，她心一横，跨步上前推开了明哲，帘子重又放下，只是摇晃不停。

沈复生也很惊讶明哲这突然的举动，连忙上去拉着明哲退至台下，口中责怪着，“明哲，你这是在干什么？”

明哲却是一言不发，抬手撇开沈复生的手，转身径自离开。沈复生看着独自离开的明哲，回头看向穆璆，想要道歉，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匆匆留下一句“真是对不住”便拔脚去追明哲。

离无怙询问着帘后的白萍，“师妹，你没事吧？”

帘后无人出声，采荔也颇有些担心的立在原地，离无怙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与她点头示意。

采荔知道自己这是该离开了，便又多看了那帘幕一眼，这才姗姗离开。

“这明哲行为怎么如此古怪？他无端冒犯师妹干嘛？”

此事穆璆和离无怙两人怎么都有些想不通。

一日过去，听了这许多的苦水，把穆璆和离无怙累得够呛，更别提白萍。白萍受伤未愈，这一日的膜拜礼完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来，穆璆只能让人好生送白萍回去，他和离无怙则打算去看看明哲。

明哲从狱中出来好些时日了，他们还未曾从他口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羽化丹的下落，且不知为何明哲行为越发古怪了起来。总之得尽快寻回羽化丹，他们不能再此处待下去了，穆璆担心再在这里呆下去，会让白萍心境难受。

众人虽供她为神女，可城主却极尽利用，将她当做敛财的工具，要是白萍因这事儿钻牛角尖，以致道心不稳，后果不堪设想。

穆璆与离无怙便匆匆赶向了明哲住处，经过集市之时，先前的杂耍戏班还未走，因游行出了变故，百姓皆亲眼所见是妖怪作乱，眼下这城中藏有妖怪的便只有一处，便是那杂耍班子中的狐妖。

他们经过时，正看到有人拿石头砸那杂耍班子的马车。穆璆见到此场景，脚下一顿步，离无怙看穆璆停住，扭头顺着穆璆的目光看去，看到班主的脑袋已被砸破流血。他便问自己的师兄，“要上去阻止吗？”

穆璆看了一阵，掉头走了，“算了，你不懂。”

离无怙看一眼穆璆的身影，再看看那笼子，他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的都满腹心事，却不同自己说。他是不懂，可不说，要他如何懂？

离无怙无奈只得匆匆跟上穆璆。

“班主，那人真的会来吗？”

“公主说会来的。”

这杂耍班子到了这般为难的境地却还没走，就为完成公主所交待的。

“班主，这种遭人驱赶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要不咱们趁这个机会丢了这个妖怪吧。”

因护木笼而被砸破脑袋的班主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那正蒙着黑布的木笼。

离无怙与穆璆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明哲处，谁知到了明哲处时，却见床上明哲吐血不止，穆璆与离无怙上前为他暂封穴道，明哲的吐血症状暂且算止住了，可明哲已是面无人色，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怎会这样？午时见他，人还算精神，怎地这会儿人已是垂危？”

此时明哲虽虚弱不堪，可神志却是清明的，眼前浮现的皆是此前种种，真就像走马灯一般，再一听穆璆说自己已是垂死，他半睁着灰蒙蒙的眼想，原来我已是要死了。

是了，人终归是要死的，就连那所谓的神女，不也遇袭受伤，可见这世上是没有真正的神仙的。

明哲渐渐闭上了眼，心中却想，可就这么死了，我好恨啊。

可人如何要能不死呢？

这脑中的走马灯浮现的最后一幕竟是菜场前，在自己面前一个个被高高举起的碗，那些等着接自己新鲜断头血的碗。

没人注意到明哲此时是如何想的，因大家看他，只是个病入膏肓的人。穆璆还在询问沈复生，沈复生也不知明哲为何突然吐血不止，只是摇头。

“他今早说是要去看神女，我见他下得来床，还以为他身体有所恢复，谁知回来竟成了这样。”

明哲这病症来的莫名其妙，怕是药石难救。只能用真气给明哲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明哲他，会没事的吧？”

穆璆见沈复生如此担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有说，“放心，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