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游尝试着把落阳带进去。

他有能力自己走进去，找到东西，但是出来时就不能保证还是原先的位置了，毕竟混沌里面是看不见外界的，出来还想在原地需要九成的运气和一成过目不忘的记忆。

明游确定他还能恢复成业火的样子，但是直觉也告诉他，时间不能太久。明游尝试了一下，用自己的手“裹”住落阳的手，然后往混沌里伸进去，业火颜色变得晦暗，但是确确实实进去了，而落阳也没有太大感觉。

于是收回手后，在落阳诧异的目光里，明游身上徒然升起一阵猩红色的火焰，瞬间包围住了整个人。落阳下意识地伸出手，火焰沿着他的手逐渐蔓延，最后现场就剩下一团火球。

落阳视线未曾受阻，但是身上漫延上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种将全身骨头都冻住的冰冷。落阳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迈进了混沌里。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混沌，但是走进去后落阳突然想起来，上一世他曾见过的一张天机阁的药方，用来给他解魔毒的那一张，其中有一种天才地宝，便是传闻生长在混沌里的。那一次，明游仍有人身，业火只是他的灵根异象，那一次，他是怎么进入的混沌？怎么拿到的灵药？

越是接触的久，便越是能发现明游身上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是和前世不一样的是，明游和前世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看事情的角度变了，所以才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混沌里一片灰蒙蒙的，脚下好像踩着地面，但是每一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混沌吞噬了一切的光暗，也包括声音，低下头也看不见自己。

异火绕在他手上，不知道是怎么感应的，牵引出一道长长的火焰给他指路，好像明游在混沌能够视物一样。

落阳一边跟着走，一边在内心腹诽，这小子藏着的东西多了，兴许真是能视物也不一定。

沿着火焰的指引不清楚走了多远，远处出现一点微亮的荧光，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混沌里格外显眼。落阳下意识地跟着光亮的地方走了过去，混沌里无法展开神识，只能肉眼去看，一时之间，落阳没能看到手上的火焰在此时变幻了方向，指向了另一个地方。

在发觉落阳没有按照指引走的时候，他手上的火线甩了甩，看起来不太高兴地乱摆动起来，但是落阳把手放低了，视线落在光亮上以后，连余光里都不再有火线的踪迹。

等到落阳走到光亮处，有些睁大眼睛地看着不远处生长在地面上的像君子兰的植物，纯白的植株散发着温和的光，也照亮了脚边的一亩三寸地，露出了实打实荒凉的地面。

落阳没有靠近，原地半蹲下来，眯了下眼，仔细审视过后，确定了这就是明游前世来找的那种东西，世间难寻的天材地宝——三珠叶。

不过眼前这一株，目前还是幼年形态，等它长大变成一片巴掌大的独叶以后才能发挥作用。

落阳四下扫了一圈，不远处也有这样一处亮着白光的地方，落阳不打算靠近，但是低头的时候，看见的是直直对着他肚子的火线。

落阳：嗯？

想到什么，落阳转了个身，火线笔直指着不动，落阳发现明游指向是他来过的地方。

他走错了？什么时候？他不一直跟着指示走的吗？

直到跟着指示往回走远离了三珠叶，又几次变幻方向以后，落阳有些汗颜，他们要找的……不会在移动吧？

他在混沌里就是个匣子，但是混沌里可是有些很强大的妖兽魔兽存在的，他修为再高，在陌生的地方，他也不敢托大。

霎时间，明游指路的线突然溃散一空，落阳停住了脚步，然后聚精会神地感受四周，最后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微微的气流。

他现在能闻到的全是明游生来携带的那股花香，但是即便如此，落阳也闻到了那股气流里面带着的血腥气。

生物？活的？他没有感受到杀气，难不成混沌连这种气都能吞噬不成？

身上的火焰猛地窜高，顺着他肩头扯了他一把，然后一半火焰脱离出去后就看不见了。

落阳感受着拂过左边耳畔的气流，目不能视，四周无声，心跳开始加快，他猛地就想起了上一世被康文安趁着他重伤偷袭他，给他下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被他打伤后联手宫双废了他，被关在人来人往的凡人的客栈里，被转移到深宅大院里，还有最后在荒山的破宅子里的时候，好像都是他在等着明游来救他。

他知道明游会来的。

就像他下山做任务，回山后总会第一时间给他传音；他受伤的时候，总是明游第一时间为他寻来丹药，莽莽撞撞把他兜里塞了大半个储物袋全是各种丹药；他已经要和魔尊同归于尽的时候，还是明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出手救了他；但是最后的最后，还是因为他，明游搭上了命！

明明他才是那个修为更高的，年纪更大的，他才是更该站在保护者的位置上的人。

长剑在手，四周混沌之气围拢过来时，业火第一时间连着剑裹了起来。

身上剑气爆发的时候，肩上再次被拍了一巴掌。

落阳个没用的今天依旧没派上用场，讪讪地收回了一身气势站好，然后无声地吐出一句话来：

阿由，要跟师伯殉情吗？

右手被牵动，手中长剑在地上划出一个字——滚！

看不见的，但是自己的手，落阳知道那是什么字。

不开玩笑了，跟着走了又是不知道多长时间，火线再次崩散，但是这一次，脚下实打实地踢到了什么东西。

落阳低下头，感觉到一抹火光拂过眼帘，随后在眼睛开始胀痛的情况下，落阳看见了面前的一块石头，石头上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生长着笔直的翠绿的茎，顶着一朵朱红色的花，纤长的花瓣卷曲着，细长的花蕊根根分明——石蒜花。

落阳弯下腰连着根茎拔了起来，然后火线再次抬起，指出了离开的路。

走出一段距离后，落阳突然注意到火线熄灭了一瞬，心下一沉后加快了脚步。

等他们走出混沌，看见的是漆黑的沃野和远空的繁星。

落阳下意识地抬手掐算，他们进去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出来的地方已经不再是进去时的地方了。

一个火人出现在旷野上，带来了明亮的火光，但是飞蛾还没来得及离开自己栖息的叶片，火光已经散去。

落阳扶住了明游踉跄倒下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落阳都能感觉到明游身体的冰冷。

袖子一甩，飞舟落在旷野上，落阳抱着人事不省的明游走进飞舟，手上的石蒜花在触碰到明游的一瞬间消散不见，只留下光秃秃的一根杆。

随手丢出窗外，落阳抬手按上明游的脉，入手是寒冰一样的僵硬冰冷。

“咳咳咳……”

这次带人进混沌，还在混沌里强行一分为二跟里面的妖兽打了一架，对明游来说负担有些大了，空有一身神力却无法施展，他□□力量比不过妖兽，伤到了。

同源的灵力汇入体内，明游压下喉咙涌上的腥味，迷蒙地睁开眼，对上落阳拧着眉头严肃的表情。

明游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他托大了。

但是一直到他躺了三天能站起来了，落阳除了一直在房间里时不时给他梳理灵力，输给他灵气之外，什么都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说。

明游从隔间出来，发梢还是湿润的，正准备撩起头发盘起来，看见窗边坐着翻书的落阳。神情有些微妙地散着头发坐了过去，衣襟没严严实实地扎紧，还在散着热气儿。

窗外飘起了雪花，明游看了一眼后收回视线，走到坐榻边一把抽走了落阳手里倒着的书。

“六师伯，不想看就不看。”

落阳低着头整理了下腰间的锦囊，“嗯。”

嗯？

这是三天以来落阳说的第一个字。

“六师伯，你在跟我生气。”

明游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落阳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明游沉吟不语，许久后，落阳叹了口气，拉过明游在面前坐下，摸出一张帕子给他擦头发。

被人从背后按住脑袋的时候，明游直接炸了，汗毛竖了起来，脑门上的碎发都炸起来了。

落阳忍俊不禁地给他按下去，道：“我是在生气。”

明游一边抵抗着自己冲落阳拔刀的本能，一边咬着牙问：“好像跟我有关系？”

洛阳给明游擦着头发，问：“妖兽实力如何？”

“神游境。”

“为什么不等我动手？”

明游一愣，“……忘了。”

落阳有些无奈地搓着明游的头发，一股无力的感觉从他们从混沌里出来后就一直盘桓在他心头上，听到明游说忘了的时候更是如鲠在喉。

“你可以再信任我一点。”

话音一顿，落阳换了个词，道：

“你可以再依靠我一点。”

明游眨了下眼，往后坐了一点。

落阳：“……也行。”

丢开帕子，双手插进落阳头发里，直接用灵力给人把头发烘干了，不经意间歪了下身子，以一个半抱的姿态将人拢在怀里，落阳说：

“我又不是打不过，以后这种需要动手的，你往我身后躲，别冲上去，别让我觉得我堂堂练虚真君，还不如一个脱胎境的小子。”

想起一路过来，某个不当人整天把他往妖兽堆里踹的场景，明游眯了下眼，决定保持沉默。

落阳轻轻搭在明游肩上，捏了把全是骨头的肩膀，问：

“感觉如何？”

明游握了握拳头，回：“身上很重，四肢、腑脏、头颅，都很重，但是好像还差点什么。”

落阳干脆从肩膀一路捏到指尖，又在腰上掐了两把，道：

“慢慢适应，身体差不多了，你现在应该没办法变成异火的形态了吧？”

“是。”

明游站了起来，把衣服严严实实合拢，头发盘了起来，盘腿坐到了屋子里蒲团上。

落阳看着明游又长了一截的身长，抬手撑着下巴，“我们还在荒域，等你再休息两天，我们去找天机阁那个神棍。”

“嗯。”

落阳看着明游闭山眼睛打坐，等他入定以后垂在一旁的手捻了捻指腹，深呼吸压下了越发剧烈的心跳，看着明游的眼神有一瞬间显得很是幽深。

【没开窍……还早呢……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