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玉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锦洲的深夜依旧热闹繁荣，路边的高楼大厦灯火流丽，来往车辆络绎不绝。

景昳已经有些醉了，一双桃花眼中雾气迷离，但在秋夜萧瑟的寒风中清醒了几分。

孟斯辰合上了敞篷车的车顶，将他们送回了学校，然后离开继续送容鹂歌回容家。

景昳很安静，任由傅砚词牵着手，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寝室，傅砚词将他带进浴室，将毛巾用热水浸湿，给他擦了脸。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他问。

景昳摇了摇头，但又开口道：“头痛。”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委屈。

“谁让你喝这么多酒？”傅砚词垂下眼，语气里蕴着冷淡的怒意。

但喝醉后的景昳迟钝得根本听不出来，他只是眼神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垂下了：“想睡觉。”

傅砚词拿他没办法，监督着他洗漱完换好睡衣，才让他去睡觉。

谁知等他自己洗漱完出来，看见景昳正躺在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难道他每次喝醉就会随便爬别人的床吗？这是什么习惯？

“下来。”傅砚词有点头疼，“回你的床上去睡。”

“不要。”醉酒后的景昳很固执，他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要和你一起睡。”

“……”傅砚词微微俯身，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为什么？”

“因为……”景昳思考了几秒，坚定地开口，“因为我喜欢你。”

景昳在醉酒状态下会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当然，他说的是实话，他把傅砚词当朋友，喜欢他身上冷冽好闻的气息，会给他安心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这句话在傅砚词耳中却无异于一道蓦然炸响的惊雷。

傅砚词生来性格冷淡，从小就很少有情感方面的波动，在后来的经历中更是给自己砌了一层顽固坚硬的冰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但是，景昳的一句话，却轻易在他冷寂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心脏无法控制地跳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扎根发芽，快速生长。

胸口被饱胀的复杂情绪填满，茫然、错愕、难以置信，还有更多丝丝缕缕蔓延出来的，他不想承认的欢喜。

他还想再追问什么，却见罪魁祸首似是终于忍不住不断上涌的困意，慢慢合上了眼睛。

傅砚词松开紧攥着的手，怔怔地在原地站着。良久，他终于上了床，在纷乱的思绪中静静地注视着景昳熟睡的面容。

他的睡颜安静而乖巧，纤长浓密的眼睫好像还带着湿意，嘴唇像小巧的花瓣，看上去水润而柔软。

傅砚词想，原来他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内心。

其实，早在自己为他破例了一次又一次的时候，他就该明白了。

秋夜寂静无声，黑暗在身侧无声流淌，像一条永恒的河。

傅砚词眼神沉郁，突然倾身向前，很轻地在景昳的唇角落下一个吻。如想象中一样的柔软触感，碰上去的那一秒就让他心跳轰鸣。

从小到大，傅砚词都是个感情薄弱之人。小时候，他也算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几年他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可那太短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幼年幸福回忆，早已被后来的血与恨燃烧殆尽。

他本来感情就不丰富，仇恨占据了大部分，留给爱的就更少了。曾经有很多人说过他是冷血的怪物，不像他的父亲，却像傅铮。

傅铮。这个名字只是从他的唇齿间滚过，都会泛起浓重的血腥气。他说他爱母亲，可他的爱，却是彻头彻尾的掠夺和毁灭，将她一次又一次逼至绝路。

所以，从少年时开始，傅砚词就开始对所谓的爱情感到恶心，觉得那不过是虚伪腐烂的果实，更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两个字产生联系。

可在这一刻，他和世界上所有初坠爱河的青涩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这一夜，有人睡得香甜，有人睁眼到天明。

＊

景昳一夜好眠，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自己又在傅砚词床上。

他懵了片刻，赶紧掀开被子下床，却看见傅砚词端着托盘从厨房里走出来。

“醒了？”他说，“来吃饭吧。”

什么情况，自己又在喝醉后霸占了他的床，傅砚词怎么这么和颜悦色，居然还给他做了早饭。

景昳简直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踌躇着开口：“你……昨天……”

傅砚词看向他，眼眸沉沉：“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

“昨晚……什么事？”景昳有些慌乱地攥紧被单，他不会醉后说胡话，把系统的事捅出来了吧？

傅砚词沉默几秒，垂下眼：“没什么。”

……应该没有吧？景昳有些心虚，容鹂歌和他哥都说他喝醉以后很安静，从不发酒疯，而且傅砚词如果真的知道了系统的事，怎么可能那么淡定。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爬下了床，去卫生间洗漱完后坐到了桌边。

傅砚词煮了两碗阳春面，卖相不错，味道中规中矩，称不上特别美味，但景昳吃得干干净净。

今天没课，吃完饭后他就懒洋洋地倚在书桌边玩手机。突然，容鹂歌给他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弹窗闪得很快，他没看清，点了进去。

容鹂歌：【小景，你上热搜了知不知道！！！】

容鹂歌：【微博链接：高中生版话剧《暴雪》，颜值配置太逆天了……】

？？

景昳点进链接，是个知名娱乐博主发的微博，视频点开就是他们演的第一幕，下面关联着热搜词条#高中生版高颜值《暴雪》#和#江筠孟枝晚#。

这条微博居然已经过了万转。景昳往下滑，评论都有好几千条。

“三分钟，我要这个演江筠的帅哥所有信息！”

“没人夸孟枝晚的演员吗？真的绝美……”

“这是艺术学院吗，演员一个个都这么好看？”

“孟枝晚小姐姐你在看吗，你愿意做我的老婆吗［玫瑰］［玫瑰］”

景昳心中只觉得荒谬，怎么这也能上热搜？是谁传的视频，他可不想用这种方式火！

他点开楼中楼，已经有他们学校的学生在爆料，说演孟枝晚的是个男生了，引起一片震惊。

景昳：“……”

傅砚词见他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景昳将手机给他看。

傅砚词并不关心自己出镜的视频上了热搜的事，也对下面追问他信息的评论视若无睹。但看到这么多人追着景昳喊老婆，他心中不虞，顺手给一条评论点了举报。

傅砚词果然不高兴了。景昳拿回手机，安抚他道：“没事，学校肯定会管的，不会让它在热搜上待太久。”锦州一中作为名校，向来很注重保护学生的隐私权。

傅砚词神色稍霁：“嗯。”

谁知道，学校还没动作，他哥先看见了。封昀给他甩了这个链接，扣了个问号后直接打来了电话。

“……哥哥。”景昳心底发虚，放软了语气。

“你给我解释一下。”封昀不理会他的撒娇。

“解释什么啊？学校文化节，我演了个话剧而已。”

“只是演了个话剧？”封昀轻笑出声，语气却愈发危险，“穿着旗袍演的那种？小狸，我不信你会随便答应演这个。”

他当然不会随便演，这不是系统逼的吗！景昳百口莫辩，声音愈发低了：“……我只是，体验一下而已，下次不会了，哥……”

“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和傅家那小子有什么关系。”封昀冷道。

“真的是朋友，朋友。”景昳迫不及待想挂电话，“哥我先挂了啊，你记得帮我把热搜撤了。”

封昀还想说话，电话就被挂断了。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事实上，他在看见热搜的下一秒就让人去撤了。

他又再次翻开手边的那份资料，里面将傅砚词在锦州这几年的事调查得清清楚楚，再往前却追溯不到任何事了，好像他在鸣玉的经历被一双手抹得干干净净。

封昀感到一阵头疼，揉了揉眉心。他总觉得，傅家这位少爷，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小狸这么单纯，在他身边……

景昳在阳台上打电话的时候，傅砚词打开微信，点开那个有好多红点的对话框。

这是他通讯录里难得有备注的人之一，虽然是冷冰冰的全名。程繁言是鸣玉的世家子弟，也是他的盟友。或许勉强能称得上朋友，但对方的话实在太多。

这几日，他除了偶尔给他发来傅铮的动向外，一直在追问那个喜欢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之前一直没有回复，现在却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傅砚词：【昨天晚上，他说他喜欢我。】

程繁言回得很快：【？？？他？哥你没打错吧？】

程繁言：【好吧，是男的也正常，你这长相男女通杀啊。】

程繁言：【这么说，他和你表白了？哥你怎么想的？？你喜欢他吗】

傅砚词犹豫半晌，还是回复了：【嗯。】

程繁言震惊地发来数个问号后，直接弹来了通话，却被傅砚词无情拒绝。他只好继续消息轰炸：【什么什么，居然是两情相悦？傅哥，什么神人能让你动了凡心，我原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的。】

程繁言：【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我真的好奇。】

傅砚词：【别好奇。】

程繁言：【照片都不让看？哥你占有欲也太强了吧。好吧，等什么时候我来锦州，亲自见见嫂子。】

程繁言：【所以你们在一起是吧哥？恭喜脱单！】

在一起？傅砚词其实并不清楚这个词的含义，但程繁言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算的吧。

虽然景昳不记得昨晚说的话，但他们都喜欢对方，那就不重要了。

傅砚词看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心头泛起奇异的滚烫，慢慢填满曾经的荒芜。

原来是这种感觉，难怪程繁言如此热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