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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庙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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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战旗凛冽地在上空翻飞,一望无际的山岭间排列着齐整的军队。带头的是骑着战马的贺抚疆,他一身龙鳞甲,背挺拔得同手中那杆长枪一样笔直,他的身后是同样肃穆的羽军。

“今日,我同邀诸君赴死!”贺抚疆手捧酒碗一饮而尽,大笑着敬向天地敬同袍,扬手一摔碎在地上。

“我愿同将军赴死!”军中分不清是谁的呐喊,而后汇聚成凝练的齐呼,众人饮尽接二连三地摔下酒碗,碎片在脚下堆成小小的坟冢。

而后,他们踏上了路途。

谢行止目送他们远去,而后走出营帐,向那片安置染上疫病的区域走去。

临羲景跟上她,将白纱递给她,自己同样以其覆面:“虽然我们并不会染上时疫,但需要做个样子让他们不会疑心我们的是身份。”

她接过白纱挡住口鼻,还未入帐已经听到帐内军士的哀嚎。端着清洗的水盆和药物穿梭在各营帐内的军医忙碌地头昏脑涨,余光瞥见有两人不怕死地上前,大声呵斥道:“滚回去!不要命了来这里。”

而后在看到来人出示身份令牌后,他才有耐心仔细审视了一下来人的身份。看清他们是如今接任贺抚疆职权,统管全军的二位辅军是,语气稍微缓和些,内容仍是毫不留情面:“下官周涧见过辅军,但此地脏污,还望二位顾虑自身身体不要入内。”

“若是二位也染上疫病,那军中群龙无首,只会让贺将军的苦心付之东流。”

遭到军医的阻拦,谢行止并不坚持:“那我们便不入内,就劳烦你在这同我们说明一下情况。”

周涧无奈地抬手想要揉眉心,但由于端着水盆和药物使得这个动作没有继续,在这几秒间,他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

他不耐烦地解释:“当前军中染病者共计一千四百五十七人,重病者三百,轻症者七百。军医仅十人,再算上帮忙的军士也不过三十余人。”

“比起药,”他手指向盆中的清水,“现如今更缺少的是水。”

“除去贺将军带兵所需要的吃食水源,我们所余下的积蓄在军中的水源并不多。但是如今隔出这一片区域,照顾病患所需要损耗的水量大大超出一个普通士兵每日饮用的水量。”

“既然辅军如此心忧全军,不如想想剩下的几日我们的水从何而来。”周涧讽刺地勾起嘴角,不再多言,抛下这句话就端着盆离开了。

谢行止回想着刚刚周涧的言行,意味不明地道:“我们深夜趁无人时再来一趟。”

“为什么?”临羲景的神情被遮掩在了面纱之下,“刚刚的情况还不明确吗?还是说,你疑心他在说谎?”

听着他并不意外的语气,谢行止开口道:“你果然也发现了。”

“并且,应当比我早得多。”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谢行止感觉到他笑了一下。临羲景老神在在地伸出食指在她二人中间晃了晃:“这可不能胡说。”

那便是如她所料了。

谢行止揣测不了人心,但是对眼前这人还算是有几分了解。

“对了,准备一下,李守谨会带着援军亲临此地。”

这几乎是明示了答案。

而谢行止只在意一点:“贺抚疆等得到吗?”

临羲景叹了口气:“谢姑娘,你还是不懂人心。”

“路,从来就只有一条。”

谢行止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纳兰兄妹呢?”

自从用计抓获他们以后就了无音讯。贺抚疆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好用的棋子。

临羲景摇了摇头:“他们并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猜,应当是江鸢带走了林潋作为人质,贺抚疆以此要挟纳兰回到麟国替他办事罢。”

“毕竟,换作是我,就会这么做。”

暮色降临却无人入眠。今夜月光皎洁,温柔的薄纱拂过每一个无法归家的人,也因此为他们指明了前方征战的路。

贺抚疆依旧兵分三路,一路试图偷潜过麟国边境,迫使纳兰琏派人去拦。一路则扰乱纳兰琏视线,辅助战友潜入国境。

另一路主力则是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趁三万麟军还未与纳兰琏汇合无法调度,他要在此处伏击截住他们。

一万余人截杀三万人或许是天方夜谭,但是贺抚疆从来也不打算直接迎面对敌,而是拖住他们,纳兰琏耗不起。

贺抚疆安静地注视着山洞里燃起的炊火,火堆上架着桶,铁桶已经烧的通红。桶内的液体正在冒出小小的气泡。

地道内。麟军正在其中休整养神,其中一名将士迷迷糊糊地睡着,闷热的环境内忽而感受到了拂面的一缕凉风。

他惬意地舒展开紧缩的眉头,抱着兵器翻了个身,而后猛然察觉不对地睁眼,可是为时已晚,迎面一桶桶热油浇灌下来。

他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叫喊便没了气息,比起他,更倒霉的是其他没有毙命的士兵。他们仓皇地逃窜,却被浓烈的雄黄酒困住了去路,想返回身后便是热油继续浇灌。

而后,是更加令人绝望的画面:一根火柴,从钻开的孔洞里丢了下来。而后,森林的那一幕在他们眼前重演。

不过当时他们是目击者,如今是受害人。

不过,由于人数众多,死伤的终究只是少数。等到剩余的两万余人从地道内气急败坏地杀出来,地面上早已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贺抚疆就这样带队跟在他们身后,扰得他们既不能休息又无法对敌,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和憋屈。

于是他们做了当下迫于无奈的选择,连夜行军赶路,争取加快与纳兰琏汇合。

而这,正合贺抚疆的意。

羽军驻地内。临羲景绑了正守在病人塌旁坐着打瞌睡的周涧,谢行止则隐匿了身形进入白日那片病患区域。

周涧一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惊恐得支支吾吾呼救起来。

临羲景微笑着冲他比了个噤声,他看清绑架他的匪徒是谁后,干脆不挣扎了,平静地在原地翻了个白眼。

临羲景也不恼,知礼矜贵的言语与作为截然相反:“劳驾了。这是她想干的事。”

见谢行止从营帐内走出来,临羲景笑起来:“查到什么了?”

谢行止来到二人面前,注视着周涧:“这些人分明只是中毒,为什么要骗贺将军和大家说是时疫。”

周涧扭过头拒不配合,临羲景不紧不慢补充:“我们可不会拷打你,但是我们一定会把你极力想隐瞒的这件事告诉大家。”

周涧迅速把头又扭了回来,恶狠狠地瞪着他,而后意识到他没有在说笑,颓然地呜呜了两声示意自己要说话。

临羲景伸手轻点了下堵住他嘴的布巾和捆住手脚的麻绳,布巾与麻绳就自己跳开,落进地里消失了。

周涧感受到自己重获自由,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没好气地开口:“这件事贺将军知道。”

“并且也是他嘱咐我绝不能说。”

“虽然这样有违医者之道,却不得不做。我能救的,也不会因此少救哪怕一人。”他清澈纯粹的眼眸里映着医者的执拗和无奈。

临羲景闻言道:“既然如此,医者救世济民,你可知道贺抚疆他们此行有去无回?”

周涧眼神闪烁,有些震惊地反问:“什么?”

“你可不仅是少救几人,更是联合贺抚疆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相当于将士们是因着你们的谎言,才甘愿赴死的。”似乎怕周涧听得不够明白,他又补上了几句。

每多说一句,周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最后惨败得如同宣纸。这简单的几句几近将这位军医单薄的身躯压垮,他不敢置信地怔愣在原地。

谢行止蹙眉,打断了临羲景:“够了,不能再说了。”

而后她转向周涧,平静道:“我们之所以来找你说这一切,是因为你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周涧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可是一介罪人。”

“所以更需要你赎罪。”谢行止接下他的话,“因为后日一早,羽皇陛下将会亲临此地。”

“你需要在那日到来前,找到‘治好’疫病的办法。”

临羲景看出周涧的迟疑,又添上一剂猛药“且不论你,贺抚疆为羽国献上了所有,生前战功赫赫,难道要让他死后留下骂名吗?”

这位年轻的医者颓然地放弃了坚持:“我会在明日告诉大家一个‘古方’。”

这古方,唤作人心。

交代妥当后,二人与周涧分别,而谢行止则是走入帐内后轻声说:“你留下,我后日回来。”

这话当然是对着临羲景说的。

突然被交付重任或者说被抛下的临羲景玩味地笑:“你这是要去哪?”

谢行止极其罕见地同他绕起了圈子:“既然殿下如此善察人心,便自行猜猜我的去处。”

善察人心的皇子殿下自然这一次亦然:“江湖待久了,自然要自江湖而去庙堂。”

“也好,谢姑娘,去看看人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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