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苑西小城的这间小院，却没有一个人能安心入梦

鱼寒生夜访海织年，招呼一声不打地径直入了内，缺发现屋内虽点了灯，却空无一人。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后，只得先出去，才听见一道声音从头上传来：“鱼姑娘找我？”

闻言，鱼寒生抬头去找，这才看见房顶屋檐落下的一片衣角，便足尖一点，一跃而上。果见躺在绿瓦之上假寐的海织年。顿了顿，鱼寒生问道：“妺坦这两天会现身苑州？”

海织年将风吹起的发丝捋到耳后，淡淡笑着，语调轻快：“你猜。”

鱼寒生又问：“来找我的？”

“找你？”海织年微睁一只眼，瞥向她，抬手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鱼寒生犹豫了片刻，坐下了。海织年便道：“她确实是来找你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使得鱼寒生更加不平静起来。

海织年长舒一口气，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鱼寒生打量她的目光越发仔细起来。

月光洒落在她干净如同刚剥开鸡蛋般的脸庞，勾勒深邃的阴影。看似无暇，实则满是坏心眼。又一阵风吹起，使海织年耳后的碎发脱离掌控，竟是轻拂向她露在衣袖外的手臂。鱼寒生不着痕迹地避开，问道：“代价是什么？”

海织年轻笑两声，动听悦耳，却丝毫不能使鱼寒生感到轻松：“你要跟她打一场，不能有任何外援。”她彻底睁开眼，很认真地看着鱼寒生，一改前态：“我要你，尽全力把她打伤。”

紧接着，她坐起身，继续道：“事成之后，待你回到栖山，我可以向你提供妺坦的动向。”

鱼寒生略有犹疑。

海织年不给她后退的机会：“相信我，你躲得过这次，躲不过下次。等她下次找到你，你的命可就不一定能保住了。不如跟我合作，能为自己赢下更长的时间。”

时间，她的确需要时间。但她唯独不解的地方在于：“那你呢，跟我合作的理由是什么？”鱼寒生问道。

海织年倒也拿出一些诚意来，却也留有不小的余地：“因为，我也需要这争取下来的时间。妺坦的提前苏醒，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鱼姑娘，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鱼寒生在心底问道：“妺坦，我们可以相信她吗？”

短暂的沉默后，似下定了某种决心，妺坦道：“寒生，海织年最在意的是她的母亲。你让海织年以她母亲的名义起誓，她绝不会骗你。”

*

鱼寒生没道理拒绝，她相信妺坦，所以也相信起誓后的海织年。

于是正如眼前这刻，九瀛和聂远风被调虎离山，而她则单刀赴会。

去会一会那传闻中的天赋绝无仅有的魔头、那一切的缘起、那将她金丹剥除的魔界圣女。

鱼寒生稳步走向海织年告诉她的方向，暮色中，像一个被人推去赴死的无能为力者。但她和妺坦都知道，她们为的是那万中之一的生机与机会。

然而，妺坦知道的，比鱼寒生还要更多一些。

她太了解另一个自己，也太了解海织年，所以知道自己才是今日这一战真正的筹码。

如果一切的演变推向死亡的结局，那么她们的选择至少是对寒生有益的。

妺坦悬浮在识海的波纹之上，透过鱼寒生的双眼看向眼前的世界。

再往前迈一步后，鱼寒生明显察觉到方寸之间，气息已然大不相同。甚至连周遭所见的颜色都更深了一层。

妺坦深知这是何物：“这是当年我的独创阵法，名作声声慢。”

鱼寒生脚下一顿，经妺坦一说，果觉一切入耳的声音似乎都染上延迟的效果。

这其中，一阵叮铛声响缓缓递进。

妺坦道：“她在引你去。”作为阵法的设立者，如果不是有心想引人前去，那么这道声音只会成为阵法中迷惑入阵者的一环，而非指明方向的提示。

鱼寒生提了口气，黄泉剑已被牢牢握紧。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鱼寒生和妺坦终于看到——

黑色纱带吊成的秋千上，成千上万红色绸带飘扬，蹁跹衣影下缀着的宝石摇摇晃晃，于蒙昧中奏珠玉之响。

是太过瑰异诡艳的画面。

夜色很深，只借林间洒落的月光，那与识海中妺坦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轻阖双眸，双臂展开，随着秋千的摇摆像在展翅飞翔一般。

她身后，浓雾肆溢。

待鱼寒生回过神时，雾气将二人包围，四周已看不到别的景物。

鱼寒生看见魔头开口，却直到她唇瓣微抿，她才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魔头叹息声婉转，声音像裹了蜜的毒蛇：“嗯~好久不见，妺坦。”她荡着秋千，问：“我想换个名字，你有什么好意见吗？”

“就叫姽晁，你觉得如何？”

“嗯？怎么不说话？鱼、寒生？”

像是第一次叫这个名字，透着股生疏感，姽晁停了下来，睁开眼，眸光闪现危险的讯号。待看清来人，却是一怔，心下暗忖：真是奇怪，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鱼寒生这才直到她原来是问自己，便道：“此名与圣女之身可堪相配。”

“还未来得及感谢你为我不惜以命谢罪。”姽晁牵起唇，脸色晦暗不明：“以至于我的禄姨也自戕在那些不入流的修士面前，实在死得不值。”

说着本该愤恨的话语，嘴角的笑却一丝不苟得完美。

“今日，便双手奉上我的谢礼。”话落，千丝万缕、坚硬如铁的丝线干脆利落地从姽晁的袖口而出，登时便朝鱼寒生面门而去。

没想到刚刚突破合体期就要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鱼寒生无奈之下，也只能迎敌而上。

传言魔界圣女的的本命灵器乃是名叫不羡仙的玄级灵器，以万千丝线为载体，每一缕都犹如利刃。随着灵器之主实力的提升，可布成天罗地网，使敌人逃无可逃。

识海中，妺坦看着那熟悉却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本命灵器，不由暗叹。

察觉到对方这一招一点没客气，鱼寒生便知道她但凡露一点怯、示一点弱，她都有可能尸骨无存。于是便估摸着姽晁这招的威力，使出仙门心法所修那颗金丹一半的灵力，以绝技剑气幽冥反击。

哐——

灵力撞击的巨大声响延迟发出，折磨着阵中人的双耳。

幽冥之火与丝线之威堪堪相抵，竟成平手。

姽晁冷淡勾唇，眉却略有蹙起：“头一回见这样新奇的火。鱼寒生，你有点意思。”

令她更加奇怪的地方在于，在受到鱼寒生的反击后，她竟浑身忍不住一颤，有种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动。

难道，这也是鱼寒生绝技的威力吗？

姽晁压下不解，面上丝毫不显。

而与姽晁展现出的的轻松相比，鱼寒生则是压力重重。若只是化解对方一招便耗去她将近三分之一的灵力，后面的战斗要如何进行下去？她简直不敢想。

妺坦也格外的严肃：“她似乎比沉睡前还要更强了。”

再这么下去，只怕不出五招，寒生就无力抵抗了。

看来...

妺坦沉声道：“寒生，魔界功法所凝那颗金丹的灵力，一定要留到最后再用。”

知道眼下是何等紧急的情况，鱼寒生没机会问为什么，只能照做。

随后，你来我往间，鱼寒生丹田内的灵力逐渐见底。姽晁所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颤动也越发明显。

姽晁眉头紧锁，又想：莫非是鱼寒生体内妺坦的缘故？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使她有些不安，便更加起了杀心。

姽晁沉了面色，一收那逗猫逗狗似的玩弄心态，调动起阵法内的灵力。

声声慢的阵法，除了能把战斗造成的大部分威力都锁在阵法中，甚至连双方使出的灵力也能锁住一部分，从而以供设阵者重新吸纳使用。

所以从一开始，鱼寒生赢的可能就是零。

不论从灵力储备、还是对功法的了解掌握、还是实战的经验，鱼寒生都差姽晁太多太多。更别说，姽晁还占了地利的优势。

随着姽晁将阵法中的灵力重新凝为气旋，那最后一击，也顷刻将至了。

妺坦紧紧盯着姽晁，提醒道：“寒生，是时候了。”

鱼寒生咬牙，没有给自己留丝毫后路地将丹田内所有的灵力压榨了个干净。

另一头，姽晁手中丝线如同烟花般炸开，铺天盖地。

约莫察觉到主人的危机，黄泉剑微鸣的同时，幽冥之火越发显现深蓝之色。

合体初期强者毫无保留的一击，和曾令人闻风丧胆女魔头杀意四泄的一招，足够使仙、妖、默三界为之瞠目的一战，却悄然发生在苑州的一处小树林中。

在姽晁出招那一瞬间，鱼寒生劈剑而下。

刹那间，天地失色，阵法因支撑的灵力不足而崩溃失效。

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鱼寒生一口血猛地喷出。

那厢，被招式隔绝在另一边的姽晁压下喉间的腥甜，却也看清了那幽蓝火焰中，双手成掌向自己而来的虚影！

不是妺坦还能是谁！

姽晁瞳孔微微睁大，“你找死吗？”

妺坦冷笑一声。此前，她在寒生的识海中，也受到了九瀛神族之力的润泽。虽不多，她却也想赌一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正如海织年所说，再难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

为了避免时间旋涡中发生的一切成为现实，她们所能把握的，只有现在！

她和寒生，都是这一战的赌徒！

却不知道眼下，够不够分出胜负。

几乎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决心，妺坦扭头看了眼鱼寒生，轻轻牵起了唇角。

她知道，她不会输。

因为就算她死，却也换来了寒生的生。

她本来...就是受她连累...

鱼寒生也终于注意到这一丝的异样，不由着急大唤：“妺坦！！！！！！”

妺坦却扭回头，猛地向姽晁的身体扑去。下一刻，便迎来自己溃散的命运。她低头，看着从自己虚影心脏中穿过的丝线，微愣。

姽晁忍了忍，没忍住，终是一口血吐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唤从另一边传来：“妺坦！！！！！！”

竟是海无涯。

跟在他身后的，赫然便是海织年。

妺坦张了张唇，无声说了两个字，虚影彻底化作飘零的曼珠沙华。

“不！！！！！！！”海无涯滑跪到姽晁的面前，试图捏住那些花瓣，可却只抓住了空气。“不......！”

“啊——你做什么！你做什么！”海无涯抱头痛哭，问着站在他面前的姽晁。

姽晁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海无涯，又看向了海织年。

后者却仿佛并没接收到她的目光，反而是瞥向了呆愣着的鱼寒生，也不知是提醒她还是提醒众人：“仙门尊者和栖山五长老在往这边赶来了，此地不宜久留。”

鱼寒生眨了眨眼，后退几步，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