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谢珩如他所言，为几人备好了一路上所需的一切。

两架马车，数十个护卫，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看得出是要一路隐藏身份的样子。

对此，凤昭昭表示十分不能理解。

“马车是从谢府出去的，有心人一看不就能猜出是谁了吗？”小姑娘扭过头，不解问旁边的人。

她今天穿的并非那日在衣铺里买的衣裳，而是昨日夜里谢珩新置办的一套。

以白为底色，袖间衣领处点缀黑色暗纹。两腕皆是束袖，裙摆也是简单裁剪。配上小姑娘今日自己束起的长发，十足的侠客装扮。

也十分适合出剑。

谢不渺看着这样的小姑娘，不自觉笑了起来，却也没忘了回小姑娘的话。

“或许这不是谢珩的主意。”谢不渺说。

以他对谢珩的了解，让凤昭昭一路护着谢芜已经是谢珩最后会为谢芜做的事，除此之外他不会再管谢芜如何。

谢珩这人，和他父亲谢易之一样心狠。

谢易之当初能冷心看着蘅芜为了向上爬，在他病重之时上了别人的床，为别人诞下孩子后又被抛弃，无望而死。

谢珩如今也能冷眼看着谢芜千方百计嫁给骊慎后，又只能被困于王宫，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谢芜，一个和曾经的凤鸾一样野心昭昭的女子。

或者说，是一个凤鸾助长了四国一朝所有女子的野心。

她在得到权势后，必然不会看着权势从自己手中流走。

小心、谨慎，这些都是在谢珩不助她的情况下为求生而必须之举。

凤昭昭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旋即看向府门前牵着手一大一小走出的两个人，皱起了一张白净的小脸。

大的那个自然是谢芜，小的那个大约八九岁的模样，还是个小萝卜头，但却继承了母亲的柔美和父亲的俊朗，生得沉稳貌美，一眼便可看出日后的风华。

只是小萝卜头眉眼极冷，鸦羽一样的睫毛垂在眼上像是凝成了一道冰霜，看人的目光都带着刺骨的冷意。

是个不好接近的小孩。

凤昭昭想，却隐隐明白这个孩子或许才是谢芜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找骊慎的原因。

凤昭昭歪着头，和小女孩的眼睛对上，却并没有说什么。

谢芜注意到她的视线，顿了顿，牵着明童走上前，微微弯身，对明童道，“明童，这是昭昭姐姐。”

语罢，谢芜直起身，向凤昭昭柔情小意笑着，“昭昭姑娘，这是我和王上唯一的孩子，尚未取字，暂以明童称之。”

明童，聪明的孩童，这是凤昭昭听到这个名字时第一个想到的含义。

当然，眼前的小女孩也确实不辜负这个名字直白的意思，只是沉静的眉眼就能让人看出点年少老成的感觉来。

明童双手交于胸前，微俯首，一举一动沉稳得当，“姐姐好。”

凤昭昭不懂四国一朝的礼节，便也学着小女孩的姿势回了个礼，“小明童好。”

等两人都见过礼后，谢芜便带着明童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显然是怕凤昭昭突然反悔。

凤昭昭倒是没有要食言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谢芜此举实在有些大胆。

谢芜就这么相信她，相信她能护着她和一个弱小的孩子一路平安无事地找到骊慎？

凤昭昭想了想，还是走到谢芜和明童乘坐的那辆马车旁，在车帘旁伸手敲了敲。

谢芜掀开帘子，咬唇看着凤昭昭，心中忐忑，“昭昭姑娘可是有事？”

马车里端端正正坐着的小明童也看过来，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慌乱，就好像她确信今日不会出任何意外。

凤昭昭皱了皱鼻子，还是看向谢芜道，“谢芜，我不一定能完全保证你们的安全，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带着明童一起吗？”

倒也不是不能，但凤昭昭还是想借此试探下谢芜，看她带上这个孩子到底是为什么。

她可不想半路上被突如其来的意外背刺。

谢芜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环住了身旁小女儿的肩膀，定定看着凤昭昭，“你可知王上身体已是强弩之弓？他活不过这次北玄和东临的战争。在他离开王都前我求他立明童为王女，但他不仅拒绝了我，还带走了一个宗室子。”

“昭昭姑娘，我要明童为王，任何人都不能拦住我和她的路。所以哪怕一路上危险再多，我也要带着明童前去。我不怕死，若我死了，那便当天不佑我，不佑女子，我绝不会怪你。”谢芜一字一句，宛若啼血，柔美的眉眼坚定不移看着凤昭昭，像是一捧不灭的火。

凤昭昭沉默一瞬，看向一直看着她未移开过眼的明童，问，“小明童，你也不怕死吗？”

明童只是直勾勾看着她，漆黑一片的眼睛一眨不眨，“姐姐，我不愿屈居他们之下，我要做北玄新主，我要让每一个女子都有向上攀爬的机会。所以，姐姐，请你不要拦我。”

明童歪了歪头，突然显出了点孩童的童真，但出口的话依旧目的明确，“而且，让每一个女子都有与男子平等的机会，这曾经也是姐姐母亲的心愿。她从前未做到，难道姐姐现在不想看着这个美好的愿望实现吗？”

凤昭昭败下阵来，只怏怏说了个哦，然后退回到谢不渺身旁，有气无力的。

等到上了另一辆马车，凤昭昭才开口，语气幽幽，“她们太冒进了，事情不会如她们所愿的。”

谢不渺诧异挑了挑眉，未想到小姑娘会这样说，心中却清楚知道，小姑娘说的是对的。

四国一朝掌权者皆为男子，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女子来抢夺更改他们早已被划分好的阶级。

但谢不渺还是问，“为何？”

凤昭昭想了想，而后回，“她们身后站的人还不够多。”

谢不渺笑了起来，靠在马车上悠悠撑着下颌，好整以暇看着凤昭昭，“可只要她们打出女子为尊的旗号，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会站在她们身后，如此还不够多吗？”

凤昭昭瞥了谢不渺一眼，严重怀疑谢不渺是在故意忽悠她。

她娘亲说过，四国一朝尚没有女子为尊的社会基础，若想女子为尊，必须天地人三运齐聚。

即天助、地佑、人自强。

但同时她娘亲也说了，真正的女性权益从不依赖于一个女子为尊的社会。

而是一个平等的社会，掌权者的性别不决定男女性别的高低贵贱，一个性别群体的功绩也不能泯灭另一个性别群体的存在和向上攀爬的机会。

就像一个平稳的天平，使两边具有同等的权益，这样才不会随意向一边偏移。

这样的平等是男子为尊或是女子为尊的社会皆做不到的，因为这样的社会结构在掌权者性别确定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社会男女的尊卑。

所以凤昭昭认定谢芜不会轻易成功。

谢芜身后站的人不够多，不只是说她身后的女子不够多，同样也指的是她身后的男子不够多。

或者说，支持她、臣服于她的人不够多。

哪怕谢芜凭借女子的支持夺得了权势，被她打压下去的男子也会变作曾经的“女子”，倾覆她建立起来的女性政权。

为了一方性别的权势而打压另一方性别，这是凤昭昭觉得最愚蠢、后果最严重的做法。但让她疑惑的是，在四国一朝的许多人看来，这才是女子能与男子得到同等权益的出路。

凤昭昭说不出这样做的人到底是为了权势，还是平等。

对此，凤昭昭非常听她娘亲的话。

保持沉默即可。

可若有朝一日心中含怒——那便拔剑！

惩世之不平！

凤昭昭不自觉地摸了摸怀中轻剑的剑柄，歪着头看向谢不渺，傲娇地哼了声。

她现在很确定，谢不渺就是在忽悠她！

被小姑娘哼了声的谢不渺捂唇轻咳了起来，掩去自己被发现坏心思的窘境，力图让小姑娘觉得是自己误会了他。

不过小姑娘丝毫不被迷惑，甚至看向他的眼睛越来越黑亮，就好像一只抓住狐狸尾巴的猫儿，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拍着那条狐狸的尾巴，一边发出喵喵的叫声。

仿佛在说，聪明的猫猫大人根本不会被狐狸骗住！

谢不渺忍不住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在凤昭昭疑惑看来的目光下忙抬手将原本放在唇角的手移到眼旁，撑着眉间，遮住了自己眸中快要撒落出的笑意。

但哪怕他隐藏的再好，不自觉发出的轻笑声还是暴露了他。

他的小姑娘，还真是惹人心喜。

凤昭昭皱起了秀气的鼻子，不知道谢不渺在笑什么，但因为谢芜和明童紧绷起的眉却在这声笑中不自觉地松了下来。

她想明白了，谢芜要做什么与她何关？她干嘛要为她们担心？

要担心也是谢珩去担心，远远轮不到她来。

就算明童将她娘亲搬出来又如何？

现在谢芜和明童的所求，从不是她娘亲真正的愿望。

凤昭昭在谢不渺含笑的眸中认真想着。

一瞬间，仿佛有一条自明童出现就无形缠绕在她身上的生锈锁链无声落下，让她重归自由。

但也在那一刻，她听见谢不渺说。

“凤昭昭，你想要四国一朝吗？”

以防大家会误会，这里解释一下。

第一，昭昭和小谢在本章对阿芜和明童的任何评价，都没有轻视的意思。我在创造昭昭和小谢时，首先赋予他们的就是尊重和平等，我不会让他们去怀轻视之心看任何人，就像小谢的名字——不渺天下人。所以他们的评价，于小谢来说是立场不同，于昭昭来说，更像是一个理论成熟阶段对理论萌芽阶段的总结，是不带任何看低意义的。昭昭有自己的观点看法，但她不会高高在上去指导阿芜和明童，因为对于昭昭来说，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她尊重她们的选择。

第二，我不知道大家对昭昭的事业线是怎么看的，但在我的心中，我不会写昭昭称帝统一四国一朝，昭昭小姑娘没有这种野心。但同时，昭昭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子奋力向上攀爬时有人去拦她们的路。就像我本章写的，若有朝一日心中含怒，那便拔剑，惩世之不平。所以昭昭更像是我给这个社会女子的一个挂，在必要之时用自己的力量为她们劈出一条路。以微弱之身，为奋进之人，开平等之路。

最后，本章所有观点仅在此文中基于文中社会！是作者书写时的不成熟观点！！不具有任何现实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