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昭下山的那一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一看就是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就连平日里一向杳无人烟的山脚也都零零散散摆了些小摊，甚至还有一说书先生坐在茶摊旁口若悬河。

凤昭昭却不在意这些，她早被眼前老人家手里稻草上扎着的一串又一串的红果子吸引住了，抱着剑就站在那儿，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糖葫芦移动。

红红的，一个一个的，上面还包着一层糖浆，光是看着就让凤昭昭垂涎。

“小姑娘，想吃糖葫芦？老头我童叟无欺，一串五文钱，姑娘可要来一串？”卖糖葫芦的老人家笑眯眯看着凤昭昭，甚至从稻草上拔出一串在凤昭昭眼前慢悠悠晃着。

他留意凤昭昭许久了，从隐凤山上下来，身上什么也没有，就怀中抱着把剑，一眨不眨看着他的糖葫芦，一看就是被他色香味俱全的糖葫芦给勾住了。

老头自信地想，凤昭昭肯定拒绝不了他的糖葫芦，他今天的第一单生意马上就要来了。

但眼前的小姑娘却皱了皱小巧精致的鼻，好看的眼睛微微弯垂，唇边平起，一脸严肃的小表情，指着老头身后不远处另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轻人就说，“老人家，你做买卖也太不真诚了。你卖五文钱，但我听见他刚刚叫卖的是一文钱一串，你足足比他贵了五倍。在你这里买一串都可以去他那里买五串了，而且他的果子还比你大。”

老头哑口无言，回过头斜斜横了那个跟他一样卖糖葫芦的年轻人一眼，然后才又回过头笑眯眯看着凤昭昭，继续开始自己坑蒙拐骗的大业。

“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他卖的只是普通的糖葫芦，但老头我的就不一样了。老头我糖葫芦的配方可是从中朝的鸾姬娘娘那儿传来的，保准味道和鸾姬娘娘亲手做的一模一样！怎么样，要不要来一串？童叟无欺，五文一串，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娘亲亲手做的。

凤昭昭忍不住用牙轻轻咬住了唇瓣，想要克制住自己的馋意。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吃糖葫芦，可是这个糖葫芦和娘亲亲手做的一样，而且她还没有吃过糖葫芦，也还没有吃过娘亲亲手做的东西。

凤昭昭小巧的鼻子吸了吸，无形之中好像闻到了红果上那一层糖浆甜腻腻的香味，她好像更馋了。

不过凤昭昭还是抵制住了诱惑，严肃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像是用最好的石黛画出来的秀眉皱成一条直线，让人忍不住上手去抚平成原先弯弯的模样。

“她不是鸾姬娘娘，她叫凤鸾。”凤昭昭严肃道，没有先说要不要，而是先纠正了老人家的叫法，像是在纠正学生功课错误的夫子，还是最严厉、最不近人情的那一种。

老头浑浊的眼闪了闪，然后哈哈笑了起来，满不在意，继续乐呵呵开口，“哎呦，我们这些百姓哪里知道鸾姬娘娘是不是娘娘叫什么呀，不过是娘娘的东西帮了我们好些人，这才跟叫观世音娘娘一样叫鸾姬娘娘。”

说完，老头又拿着手中的那串糖葫芦在凤昭昭眼前晃了两下，悠悠开口，“姑娘，买不买？只要五文钱哦～”

“可我没有钱。”

小姑娘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老人家，一点也没有身无分文还站在人家面前想吃糖葫芦的心虚。

凤昭昭的话刚说完，耳边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小姑娘歪着头望过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一个白衣男子，眉眼微扬，长得极好看，现在正笑着看着她。

凤昭昭眨了眨眼，视线从男人黑沉的一双眼滑向那一点点莫名有点妖异的灰黑，最后安安静静收回。

虽然不知道男人在笑什么，但娘亲说了，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男人也不例外。

不过娘亲还说过，在山下买东西是要花钱的，没有钱就不能买东西。

凤昭昭没有钱，买不了糖葫芦，所以她要继续赶路了。

凤昭昭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一串串红彤彤的果子，果断选择逼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

她得赶路了，要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娘亲口中的“哥哥”那里，她就得风餐露宿了。

但凤昭昭才刚伸出脚，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串糖葫芦，还是老人家那棒稻草里最大最红最圆的那一串。

凤昭昭不解地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就好像是夜幕里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发光闪烁一样。

谢不渺无端笑了起来，眼角下的那点灰黑好像缓缓亮了起来，莫名地有些勾人的感觉。

凤昭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只看得到男人眼角下的那点点灰黑，而且那灰黑色的东西还在快速扩大，像是要变成一个黑洞将她吞进去。

凤昭昭摇了摇头，赶紧让自己清醒过来。

美色误人，娘亲说的果然没错！

耳边又是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男人清润温朗的声音，“姑娘既然囊中羞涩，那这串红果就由不渺来请姑娘。”

凤昭昭的唇又抿成了一条线，素白的小脸严肃，“无功不受禄。”

小姑娘如是说，但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向被男人用一方帕子捏着的糖葫芦看去。

她还是想吃的，凤昭昭想。

谢不渺一下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眼边的灰黑也妖异潋滟，“那姑娘便陪我听会儿说书吧，便算作请姑娘吃这串红果的报酬。”

凤昭昭顺着男人的话看向一旁茶摊处唯一一个说书先生，歪着头想了想，最后肯定点头，快速伸手接过男人手中用帕子捏着的糖葫芦，然后咔嚓一口咬上。

好吃，却又不好吃。

有点点不知道从哪里生起的甜意，但入口却又有点太甜腻了，像是用多了糖浆。

凤昭昭此刻终于相信这配方是从她娘亲那儿传来的了。

因为她娘亲手艺不精，还喜甜。

凤昭昭皱了皱小巧玲珑的鼻子，还是又咬了一口，专心得连鼻尖沾上了点点莹亮的糖浆都未发现。

谢不渺的视线从小姑娘为了专心咬糖葫芦而垂下的眼睛上落下，最后落在那点点莹亮上。

谢不渺无端觉得刚刚捏着红果的手指有些甜腻腻的黏糊感，哪怕他是包着方帕子去拿的。

谢不渺平静垂下眼，从袖中又取出方手帕，轻轻擦着刚刚捏着木签的两根手指，明明已被擦出红意却还是擦过，像是机械的在重复一个动作一样。

身后胡子浓密的像是侍卫身份的中年男子看了谢不渺一眼，然后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颗金珠，冷着张脸把珠子扔给卖糖葫芦的老头。

老头随手一伸，就将凌空扔来的金珠接下，宝贝似地吹了吹，又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最后才笑眯眯开口，“不愧是谢郎君——”

还未说完，谢不渺的眼就抬了起来，黑沉如渊的眸子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眼前身形佝偻的老头。

老头身子一僵，讪讪笑了起来，赶紧低下头收拾东西，转身就要走。

凤昭昭却抬起了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头，许是因为刚吃了糖葫芦的原因，声音也甜甜的，像是寻常百姓家乖乖巧巧的小孙女，“老人家，你们认识？”

谢不渺平静收回眼，将手中的帕子随意放到一旁摊贩的推车上，唇边又带起了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

“好吃吗？”谢不渺含笑看着小姑娘问。

不太好吃。

凤昭昭其实想这样说，但看到男人眼角唇边轻轻浅浅的笑意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好吃。”小姑娘如是说，勉为其难地又向手中的糖葫芦咬了一口。

卖糖葫芦的老头见凤昭昭被谢不渺吸引去了注意，忙松了口气，悄摸摸地向后挪步，但凤昭昭咬完那一口后又一眼向他看了过来。

“老人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小姑娘乖乖巧巧道。

一瞬间，老头觉得谢不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凉了，凉得像九月的秋风，像井里的井水，凉得他老头透心凉。

老头欲哭无泪，“那什么，谢郎君啊，谁不知道啊，天子宠臣嘛，老头我这不是曾经有幸见过谢郎君一面，郎君风华一直不敢忘，这才一眼认了出来。实在是谈不上认识，老头这种普通百姓怎么会认识谢郎君这样矜贵的人物？”

说完，老头悄悄抬眼看向谢不渺，试探性开口，“谢郎君，您说是吗？”

谢不渺勾唇笑了笑，凉凉看了老头一眼，并不开口。

凤昭昭又是咬下一口，然后才点了点头，眨巴着眼睛看向欲哭无泪的老人家，“原来是这样呀。”

说完，凤昭昭又转头看向身旁白衣温润的郎君，歪了歪头问，“所以你叫谢不渺？”

小姑娘的一张小脸素白干净，因此鼻尖的那点糖浆显得格外惹眼，在阳光的折射下让谢不渺觉得有些心烦。

谢不渺收回视线，微微点头，唇边依旧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只是淡了些，“在下谢不渺，中朝人士。”

小姑娘长长哦了声，黑亮亮的眼睛安安静静看着眼前长得极好看的男人，卷翘的睫毛扇呀扇的，就像是一把小扇子，一眼瞧去乖乖巧巧的。

但安安静静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却忽然开口问。

“谢不渺，你是不是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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